江南的桃花开得最盛时，温客行在桃林深处挖了个土窖。
土窖里埋着三坛酒，是他亲手酿的。用今年新摘的桃花，配着山泉水，还有……周子舒坟前那株老桃树的根须。他说，这样酿出来的酒，才带着“故人味”。
顾湘抱着成岭来看他时，正撞见他蹲在土窖前发呆，手里摩挲着半块玉佩——另一半，去年下葬时，他亲手放进了周子舒的棺木里。
“主人，您又在这傻站着。”顾湘把成岭往他怀里一塞，“成岭说想你了，特意从四季山庄跑来看你。”
成岭已经长到能满地跑的年纪，抱着温客行的脖子喊“温叔”，声音脆生生的，像极了当年的顾湘。温客行捏了捏他的脸蛋，眼底那抹化不开的郁色淡了些：“怎么没让你周叔一起来？”
提到周子舒，顾湘的眼神暗了暗，刚想开口，却被成岭抢了先：“周叔在酿酒呢！他说等桃花酒开封，就带我们来喝！”
温客行的手猛地一顿。
周叔？
哪个周叔？
他心里突突直跳，抱着成岭就往四季山庄跑。顾湘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主人！你跑慢点！周先生他……”
话没说完，温客行已经冲进了四季山庄的大门。
院子里，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人正蹲在石缸前，用木勺搅动着缸里的酒液，侧脸在阳光下透着温润，发间别着朵刚摘的桃花，笑得眉眼弯弯。
是周子舒。
温客行像被钉在原地，怀里的成岭挣扎着要下去：“周叔！温叔来啦！”
周子舒回过头，看见他时，愣了愣，随即笑了，那笑容比满院桃花还亮：“温客行，你来得正好，尝尝我这酒，比不比你那破桃花酿强？”
温客行的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一个字。他看着周子舒胸前——那里平坦光滑，没有七窍三秋钉的疤痕；看着他的手，没有常年握刀的厚茧，只有酿酒时沾的酒渍。
是活的。
是真的。
“你……”温客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眶瞬间红了，“你没死？”
“谁说我死了？”周子舒放下木勺，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桃花瓣，指尖的温度真实得烫人，“镜湖山庄那刀没刺中要害，被一个老郎中救了，养了大半年才醒。回来时想给你个惊喜，却听说……某人在桃林里守着座空坟，哭了整整一年？”
他故意笑得促狭，眼底却闪着泪光。
温客行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直到确认手里的人是暖的、会动的、会笑的，才猛地把他拽进怀里，死死抱住，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疯子……”他埋在周子舒颈窝，声音哽咽，带着哭腔，“你这个疯子……”
“是是是，我疯了。”周子舒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了委屈的孩子，“让你担心了，我的错。”
成岭和顾湘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抱在一起掉眼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后来温客行才知道，镜湖山庄那刀确实凶险，周子舒昏死过去被路过的老郎中救走，醒来时记忆混混沌沌，只记得要回江南，要等一个人。等他找回四季山庄，却听说“周子舒”已经被葬在桃林，而鬼谷谷主温客行，守着那座坟，再没踏出过江南。
“所以你就故意不露面，看我笑话？”温客行捏着周子舒的下巴，语气凶狠，眼底却全是笑意。
“哪敢啊。”周子舒挑眉，往他嘴里塞了块桃花酥，“只是想看看，某人是不是真的……离不开我。”
温客行咬着桃花酥，含糊不清地骂“流氓”，嘴角却咧到了耳根。
三个月后，桃花酒开封。
温客行把土窖里的三坛酒全搬了出来，周子舒也拎出自己酿的那缸，两人坐在桃林里，就着月光对饮。
酒液入喉，带着清甜的桃花香，温客行却喝出了眼泪。
“哭什么？”周子舒给他满上，“不好喝？”
“好喝。”温客行擦了擦眼角，笑着说，“就是觉得……像做梦。”
梦里，他总在这里等，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如今，那个人就坐在他对面，笑着和他碰杯，月光落在他发间，桃花瓣粘在他衣襟，真实得不像话。
周子舒看着他红着眼眶的样子，忽然凑过去，在他唇上偷了口酒，笑得狡黠：“不是梦。”
温客行愣了愣，随即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桃花酒的甜，混着彼此的呼吸，在舌尖蔓延开来，像二十年前那个桃花灼灼的午后，少年们偷喝的那坛酒，醉了时光，也醉了余生。
远处，顾湘拉着成岭的手往回走，嘴里念叨着“少儿不宜”，脚步却放得很慢。
成岭仰着头问：“湘姐姐，温叔和周叔在做什么呀？”
顾湘望着桃林里交叠的身影，笑了：“他们在……酿一辈子的酒呢。”
这酒，要用江南的桃花，用四季山庄的月光，用二十年的等待，用两世的牵挂，慢慢酿。
酿到鬓角染霜，酿到桃花再开，酿到下辈子见面时，还能笑着说一句：
“衍儿，我回来了。”
“阿絮，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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