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第一场雪落时，温客行正在四季山庄的廊下翻晒药草。
药草是给周子舒备的。那年镜湖山庄的旧伤虽好利索了，却落下个畏寒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温客行便学着炮制驱寒的药囊，塞在他的枕下、袖中，连出门的披风里都缝了两袋。
“温大谷主，”周子舒披着件厚氅从屋里出来，手里捏着个酒葫芦，笑他，“你这药草晒得比顾湘腌的咸菜还香，是打算改行开药铺？”
温客行头也没抬，把晒好的艾草往布包里装：“改行也得看某人舍不舍得。”他瞥了眼周子舒手里的酒葫芦，皱眉，“大冷天喝这个，想咳得半夜睡不着？”
周子舒挑眉，凑过去往他嘴里塞了口酒：“尝尝？今年新酿的青梅酒，暖身子的。”
酒液带着微酸的暖意滑入喉咙，温客行刚想骂“胡闹”，却被周子舒按住了后颈。对方的指尖带着布包传来的艾草香，轻轻摩挲着他的皮肤，低声道：“别忙了，进来烤火。”
暖炉里的炭火正旺，映得两人眼底都泛着红。顾湘和成岭在里间打盹，偶尔传来成岭的梦呓，说要吃糖葫芦。温客行听着，忽然笑了：“这小子，跟你小时候一个样，嘴馋。”
“我可没他皮。”周子舒往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跳起来，“倒是你，当年偷师父的桂花糕，被追着打了半座山，忘了？”
温客行拍了他一下，脸上却带着笑：“那不是为了给你留一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四季山庄的屋顶盖得白茫茫一片。周子舒忽然咳嗽了两声，温客行立刻起身要去拿药，却被他拉住。
“不用，”周子舒摇摇头，往他身边凑了凑，“就是想起件事。”
“什么？”
“去年这时候，”他望着窗外的雪，声音很轻，“我在山下的客栈养伤，听见两个行商说，鬼谷谷主疯了，大冬天往桃林里跑，抱着块石头哭，说什么‘阿舒别走’。”
温客行的动作顿住，耳根有些发烫，梗着脖子道：“那是……那是他们看错了。”
周子舒笑了，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果然是烫的。“温客行，”他忽然认真起来，眼神在火光里亮得惊人，“我以前总觉得，欠你的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可现在看着你……”
他没说完，却被温客行捂住了嘴。对方的手心带着艾草和炭火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麻。
“别胡说。”温客行的声音有些哑，“什么欠不欠的，早两清了。”
他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个东西，塞进周子舒手里——是块新刻的木牌，上面并排刻着两个名字：温客行，周子舒。字刻得不算好，边缘还有些毛刺，却透着笨拙的认真。
“以后，”温客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咱们俩的名字，得刻在一块儿。”
周子舒捏着木牌，指尖划过那两个紧紧挨着的名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把木牌揣进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抬头时，正撞见温客行凑过来，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带着炭火味的吻。
“雪停了，”温客行笑着说，“明天带你去后山打猎，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烤兔子。”
“好啊。”周子舒回吻他，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得你扛着我，我怕冷。”
“懒骨头。”温客行笑骂着，却伸手把他往怀里拉了拉，披风裹得更紧了。
里间的成岭翻了个身，嘟囔着“周叔温叔，我也要烤兔子”，惹得两人都低笑起来。
雪还在下，落在屋檐上，簌簌地响，像首温柔的歌。廊下的药草香混着炭火的暖，还有怀里人的温度，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绵长。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靠在自己肩头打盹的模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在鬼谷的寒潭边冻得发抖，怀里揣着半块从死人身上摸来的干粮，以为这辈子都要在黑暗里打转。
那时的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这样一个雪夜：有暖炉，有故人，有刻在一块儿的名字，还有一个愿意陪他把余生过成柴米油盐的人。
他低头，在周子舒发间印下一个轻吻，轻声说：“阿舒，新年快乐。”
明年，后年，还有很多很多年，都要这样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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