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梅的雨总下得缠绵,淅淅沥沥敲着四季山庄的窗棂,把檐下的灯笼泡得沉甸甸的。
周子舒靠在软榻上翻医书,温客行坐在对面擦剑,软剑的银光在烛火下流转,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廊下传来顾湘和成岭的笑闹声,混着雨声,倒比任何安眠曲都让人安心。
“当年在鬼谷,这样的雨天你都在做什么?”周子舒忽然合上书,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边缘。
温客行擦剑的手顿了顿,剑尖在烛火里晃了晃:“还能做什么?处理那些不长眼的老鬼,或是……对着空院子喝酒。”他嗤笑一声,“总觉得雨声吵,吵得人心里发慌。”
周子舒没接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幕。他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红衣人独坐在鬼谷的冷院,酒壶空了又满,雨声里藏着化不开的孤寂,像被困在水底,喊不出声。
“现在呢?”他轻声问。
“现在?”温客行抬眼,看向他,眼底的戾气被烛火柔化了,“现在觉得雨声好听,像……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周子舒笑了,刚想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谁啊?这么大雨天的。”顾湘嘟囔着去开门,随即惊呼一声,“韩英大哥?你怎么来了?”
韩英站在雨里,浑身湿透,怀里抱着个用油布裹紧的木盒,见到迎出来的周子舒,眼圈一红:“庄主……”
周子舒认出他是当年天窗的旧部,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
“是……是晋王的余党。”韩英喘着气,把木盒递过来,“他们在山下聚集,说要……要为晋王报仇,我一路赶回来报信,他们说不定已经追来了!”
温客行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软剑“噌”地出鞘:“一群跳梁小丑,也敢来撒野?”
“别大意。”周子舒按住他的手腕,打开木盒——里面是份手绘的地形图,标注着余党的布防,密密麻麻的红点围着四季山庄,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指尖划过地图边缘,忽然摸到块硬物,翻过来一看,是枚生锈的令牌,上面刻着“天窗”二字。
“这是……”
“是老部下们凑钱重铸的。”韩英低声道,“他们说,当年对不起庄主,如今……愿意拼死护着四季山庄。”
周子舒捏着令牌,锈迹硌得指尖发疼。那些曾与他一同在天窗舔血的人,有的死在他刀下,有的散入江湖,竟还有人记得他这个“叛逃的首领”。
雨声里忽然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顾湘提着刀冲进来:“主人!他们打进来了!”
温客行将周子舒往身后一护,软剑直指门外:“阿湘带韩英去后院护着成岭,这里交给我们。”
周子舒却反手握住他的剑鞘:“一起。”
烛火摇曳中,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温客行的软剑灵动如蛇,周子舒的短刀沉猛如虎,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雨幕中穿梭,刀锋劈开雨珠,也劈开二十年前的恩怨——那些曾困住他们的身份、立场、仇恨,在并肩作战的瞬间,都成了过眼云烟。
韩英带着老部下们赶来时,正撞见温客行替周子舒挡下偷袭的暗箭,箭羽穿透他的肩胛,他却反手一剑刺穿敌人咽喉,转身时还笑着问:“周首领,没吓到吧?”
周子舒按住他流血的伤口,声音发哑:“闭嘴,专心打架。”
雨越下越大,血腥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在空气里弥漫。直到最后一个敌人倒下,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雨丝被晨光染成淡金。
温客行靠在廊柱上喘着气,肩胛的箭伤渗出血,把红衣浸得更深。周子舒蹲下身替他拔箭,动作轻柔得不像刚浴过血的人。
“疼吗?”
“这点伤,比不上你当年受的。”温客行笑,忽然抓住他的手,“阿舒,你看。”
周子舒抬头,见韩英带着老部下们在院子里跪下,对着他们深深一拜。远处,顾湘抱着成岭站在廊下,朝阳落在他们脸上,像镀了层暖光。
“都过去了。”周子舒轻声说,替他包扎好伤口,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带雨气的吻。
温客行回吻他,尝到雨水的清冽,还有彼此唇齿间的甜。
雨停了,檐角的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远处的山尖浮在雾里,像幅水墨画。温客行望着周子舒被晨光染亮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年在鬼谷听过的孤寂雨声,都只是为了铺垫此刻——有雨声,有故人,有并肩的刀光,还有一个能让他放下所有戾气的怀抱。
“走,”他拉起周子舒,“回屋换药,我让阿湘炖了鸡汤。”
“你的伤……”
“死不了。”温客行笑得灿烂,“有周首领照顾,阎王爷不敢收。”
两人相携着往屋走,身后的老部下们开始收拾庭院,顾湘在厨房喊着“鸡汤要糊了”,成岭的笑声像银铃。
雨过天晴,阳光正好,适合把往事晾在院里,也适合把余生,过成一碗热汤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