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风带着桂花香，漫进四季山庄的窗棂。
周子舒坐在廊下翻账本，指尖划过“桂花糕”三个字，笔尖顿了顿。这是成岭念叨了好几日的点心，顾湘说山下糕饼铺的老师傅新研制了种蜜渍桂花馅，甜而不腻，正该买来尝尝。
“在想什么？”温客行端着杯热茶过来，见他对着账本出神，笑着往他手里塞，“账本有什么好看的，不如陪我喝两杯。”
周子舒接过茶，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件事：“说起来，我以前在天窗时，总莫名其妙收到些东西。有时是刚出炉的桂花糕，有时是驱寒的药膏，还有一次，收到件新缝的披风，针脚糙得很，却格外暖和。”
温客行端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笑道：“怕不是哪个倾慕周首领的小姑娘送的？”
“或许吧。”周子舒没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的桂花树，“只是那时总觉得奇怪，天窗守卫森严，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送进来？还有那些追我的追兵，好几次眼看就要追上，却总被莫名出现的‘意外’绊住，现在想来，倒像是有人在暗中护着。”
温客行低头喝茶，掩饰着喉间的涩意。那些“意外”是他安排的，那些“东西”是他让人送的——当年得知周子舒在天窗受磋磨，他恨得牙痒痒，却又舍不得真让他出事，只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悄悄护着。
送桂花糕那次，他怕糕点凉了，让鬼谷最快的信使连夜赶路，谁知被长老们发现，说他“私通外敌”，结结实实挨了三十鞭，趴在床上半个月才好。可当信使带回“周首领说糕好吃”的消息时，他竟觉得那点疼，值了。
“主人！周先生！”顾湘拎着个食盒从外面跑进来，额角带着薄汗，“山下的桂花糕买来了，刚出炉的，快尝尝！”
食盒打开，甜香扑面而来。温客行捻起一块递到周子舒嘴边，笑得像个邀功的孩子：“尝尝，比你当年吃的怎么样？”
周子舒咬了一口，蜜渍的桂花在舌尖化开，甜意漫到心底。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在天窗的密室里咳得撕心裂肺，门外却传来极轻的响动，开门时只看见个黑衣人一闪而过，雪地里留着个食盒，里面是尚有余温的桂花糕。那时他只当是晋王的试探，没敢多吃，如今想来，那黑衣人踉跄的背影，竟和眼前人有几分像。
“阿湘，”周子舒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顾湘身上，“你以前说过，温客行当年为了给我买桂花糕，挨了三十鞭？”
顾湘正往嘴里塞糕，闻言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去看温客行，见他脸色发白，顿时慌了神：“我……我胡说的！周先生你别信！”
温客行猛地咳嗽起来，想打断话题，却被周子舒按住了手。对方的指尖带着桂花糕的甜香，轻轻摩挲着他虎口处那道浅疤——那是当年挡箭时被箭羽划破的，他一直没舍得祛掉。
“还有七箭。”周子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当年晋王派杀手追我，是你扮成黑衣人，替我挡了七箭，对不对？”
温客行的喉结滚了滚，避开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哑：“你记错了。”
“我没记错。”周子舒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那七箭的位置，和你后来肩胛上的旧伤，一模一样。”
他早该想到的。鬼谷谷主，杀人不眨眼的温客行，怎么会平白无故在肩胛留道那样深的疤？怎么会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怎么会……在他一次次推开后，还固执地留在原地？
原来那些年他以为的“恨之入骨”，不过是对方笨拙的守护；那些他以为的“巧合”，全是拼尽全力的靠近。
温客行被他看得不自在，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他忽然恼羞成怒，梗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周子舒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嘴边。温客行别扭地张嘴咬住，甜意刚漫开，就被一个带着桂花香的吻堵住了。
“温客行，”周子舒抵着他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笑，眼底却有泪光，“以后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去买。三千里，我陪你一起走。”
温客行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把脸埋在周子舒颈窝，闷闷地说：“谁要你陪……我自己也能走。”
话是这么说，手臂却把人抱得更紧了。
廊下的桂花还在落，粘在两人的发间、衣襟上，像撒了把碎金。顾湘捧着剩下的桂花糕，悄悄退了出去，心里嘀咕着“早知道当年就该多说点”。
账本还摊在桌上，“桂花糕”三个字旁边，被周子舒添了行小字：
“欠衍儿七箭，三十鞭，往后余生，慢慢还。”
风拂过，吹起纸页，带着桂香，飞向远处的晴空。有些债，不必算得太清，放在心尖上，用一辈子的甜去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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