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落得无声，四季山庄的屋檐下挂起了冰棱，像一串串透明的玉坠。周子舒靠在窗边翻医书，指尖划过“驱寒固本”几个字时，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温客行裹着件厚披风站在雪地里，正指挥着仆役搬新酿的桂花酒。他咳得有些急，肩胛处微微起伏，那是旧伤遇寒的征兆。周子舒放下书走出去，从身后轻轻捂住他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怎么不多穿点？”周子舒把自己手里的暖炉塞给他，指尖触到他后背那道陈年鞭痕的位置，隔着布料也能摸到肌肉的僵硬。当年那三十鞭，是真往骨头上抽的。
温客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呵出的白气里带着酒香：“新酒埋在梅树下三个月了，今日开封正好。你尝尝？”他笑得狡黠，故意晃了晃手里的酒坛，“比你当年在天窗偷喝的那坛，甜十倍。”
周子舒挑眉。他确实偷喝过一次——那年雪夜收到的食盒里，除了桂花糕还有个小酒坛，酒液清冽，带着桂花的甜香。他当时疑心重重，只敢抿一口，却记了许多年。
“那坛酒也是你送的？”
温客行正往酒杯里倒酒的手顿了顿，酒液溅在案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忽然笑起来，端起酒杯递过去：“猜。”
周子舒没接，反而转身进了屋。片刻后拎出个小木箱，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些东西：半块风干的桂花糕、一小截发黑的箭簇、还有块洗得发白的布料，上面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
“这个，”他拿起那截箭簇，指尖轻轻摩挲，“是当年刺客射向我的，箭头淬了毒，却被人用内力震偏了方向，落在我脚边。”他又拿起那块布料，“这是我在雪地里捡到的，上面的血，和你当年挡箭时流的，一个味道。”
温客行的喉结滚了滚，忽然想去抢那木箱，却被周子舒按住了肩膀。对方的力道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疼惜，按在他肩胛的旧伤处，像在抚平多年前的褶皱。
“衍儿，”周子舒的声音很轻，带着雪落的温柔，“你当年挨鞭子的地方，现在还疼吗？”
温客行猛地别过脸，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他才不要承认，每逢阴雨天，后背的鞭痕还会隐隐作痛；更不要承认，每次看到周子舒碰那些旧物，他都想把人按在怀里，告诉对方这些年藏在心底的慌张。
“不疼了。”他闷声道，却被周子舒扳过脸来。对方的睫毛上沾了点雪沫，眼神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光。
“我看看。”
温热的指尖解开他的披风系带时，温客行忽然抓住他的手，声音发紧：“别。”疤痕纵横交错，丑得很，他不想让周子舒看见。
周子舒却没停。指尖划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皮肤，从肩胛到后腰，每一寸都带着克制的轻缓。他忽然俯下身，在最深的那道疤痕上轻轻吻了一下，像在安抚多年前那个疼得蜷缩在床榻上的少年。
“以后，”他抬起头，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你的疼，我替你记着。你的伤，我替你养着。”
温客行的眼眶瞬间热了。他猛地拽过周子舒的衣领，把人按在雪地里的毡毯上。梅枝上的积雪被震落，簌簌落在两人发间，混着新酿的桂花酒香，甜得让人发晕。
“周絮，”他咬着对方的唇角，声音又哑又烫，“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比桂花糕还甜？”
远处传来顾湘的惊呼声，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了一跳。周子舒却笑起来，反手扣住温客行的后颈，在漫天风雪里加深了这个吻。
案几上的桂花酒还在冒着热气，木箱里的旧物静静躺着。有些债，原就不是用来还的，是用来记着的——记着那些在黑暗里悄悄递来的糖，记着那些藏在利刃后的温柔，记着有人曾披荆斩棘，只为向你走来。
雪越下越大，把四季山庄的屋顶染成一片纯白。而廊下的两个人，却像是抱着一团火，在岁月里慢慢焐热了彼此的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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