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雪终于歇了。
周子舒坐在成岭床前，指尖悬在少年渗血的绷带上方，迟迟没敢落下。药汁混着血渍浸透了三层棉布，他能清晰摸到那道剑伤的形状——斜斜划过左胸，再深半寸，就会戳破心脉。
“师父……”成岭烧得迷迷糊糊，抓着他的袖口喃喃，“我看见……是鬼谷的人……但他们说……是温谷主让来的……”
周子舒喉间发紧，反手按住少年的肩：“别说话，养着。”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山庄里负责洒扫的老仆，见了他便红了眼：“庄主，后院的孩子们……已经入殓了。”
他应了声“知道了”，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起身时带倒了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一条丑陋的痕迹，像极了昨夜温客行站过的地方。
有人怯怯地递上一物：“庄主，这是在黑衣人身上找到的。”
是块玄铁令牌，刻着扭曲的“鬼”字，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周子舒捏在手里，指腹反复摩挲那冰冷的纹路，忽然想起第一次见温客行，那人也是这样把玩着鬼面，笑盈盈地说“在下温客行，江湖浪子而已”。
那时他信了。
信他眼底的坦荡，信他酒后的真言，信他说“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时的认真。
“去备车。”周子舒忽然开口，将令牌塞进袖中，“去鬼谷。”
老仆大惊失色：“庄主不可！那是龙潭虎穴，您身上还有伤……”
“无妨。”他抬手按住胸前的伤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动一下就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有些账，该当面算清楚。”
马车驶出四季山庄时，他掀帘回望了一眼。雪后的山庄一片素白，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像极了昨夜温客行眼里的光。
而此刻的鬼谷深处，温客行正跪在刑架前。
顾湘被铁链锁在架上，脸色惨白如纸，曹蔚宁的尸身就躺在她脚边，胸口插着的，正是温客行的佩剑。
“谷主，”为首的黑衣人——实则是伪装成鬼众的正道修士——用剑拍打着顾湘的脸，“只要你认下四季山庄的事，再亲手杀了周子舒，我就放了这丫头，让她带着这小子的尸身远走高飞。”
温客行盯着那把剑，指节捏得发白。昨夜他故意放走几个“黑衣人”，就是想引周子舒来鬼谷，他知道阿絮的性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定会来讨个说法。
他必须在这里截住他。
“好。”温客行缓缓笑了，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我认。但要杀周子舒，得我亲自去。”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愣了愣才道：“可以，不过得按我们说的做——”
话音未落，就听谷口传来一声清越的剑鸣。
温客行猛地抬头，看向风雪未散的谷口。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的白衣剑泛着寒光，正是冲着他来的。
周子舒一步步走近，目光扫过刑架上的顾湘，扫过地上的尸身，最后落在温客行脸上，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温客行，”他轻声说，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你的地盘，你的人，你的令牌。”
还有你，亲手打碎的信任。
温客行忽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比当年被打下鬼谷时还要疼。他张了张嘴，想说“阿絮你快走”，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伪装的狠戾：“怎么，周庄主是来兴师问罪的？”
周子舒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他抬手，袖中的玄铁令牌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是来，讨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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