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时候，四季山庄的梅花开得正好。
温客行的伤大好，便每日拉着成岭在后院练剑。少年的剑招日渐凌厉，却总在最后一式留着余地，温客行故意逗他，剑尖轻点他的手腕，成岭便红着脸喊“温叔耍赖”，引得廊下晒药草的弟子们一阵笑。
周子舒坐在竹椅上，手里翻着账本，听着后院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弯起。阳光透过梅枝洒在他身上，暖融融的，连带着账本上那些琐碎的开销，都显得顺眼了许多。
“师父，温叔又欺负我！”成岭提着剑跑过来，额角渗着薄汗，却满眼都是笑。
温客行跟在后面，手里把玩着剑穗，慢悠悠道：“是你自己学艺不精，还怪我？”
周子舒合上书，抬眼看向两人：“成岭，把昨日教你的‘流云式’练一遍。”
少年立刻正经起来，提剑演练，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温客行站在一旁，看着看着，忽然想起初见时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可怜，如今也长成能护着自己的模样了，眼底不禁泛起暖意。
“阿絮，”他凑到周子舒身边，低声道，“晚上喝两盅？我新酿的青梅酒，该开封了。”
周子舒瞥他一眼：“你的伤刚好，少喝些。”话虽如此，却没拒绝。
暮色降临时，两人坐在廊下，桌上摆着两碟小菜，一壶新开封的青梅酒。成岭被弟子们拉着去清点新到的药材，后院难得安静，只有风吹过梅林的簌簌声。
温客行给周子舒斟酒，酒液是淡淡的琥珀色，带着青梅的清香。“尝尝？”
周子舒浅酌一口，酸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混着酒香，竟比往年的烈酒更合心意。“不错。”
“那是，也不看是谁酿的。”温客行得意地扬眉，自己却猛灌了一大口，眼底很快泛起微红。
周子舒知道他的性子，喝了酒就爱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果然，没片刻，温客行就抓住他的手，指尖摩挲着他腕间的旧伤，声音有些发哑：“阿絮，我以前总想着报仇，想着把那些害了我爹娘的人都拖下水，可遇见你之后才明白，比起报仇，守着你才是最要紧的。”
他顿了顿，抬头望进周子舒眼里，月光落在他眼底，像落了一片星辰：“我以前是鬼谷谷主，双手沾满血腥，配不上你的四季山庄，也配不上……”
“配不配，我说了算。”周子舒打断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温客行，从你在鬼谷为我挡下那一掌起，从你刻下‘快走’二字起，你就配。”
配得上他的信任，配得上他的牵挂，配得上这四季山庄的每一寸春光。
温客行的眼眶忽然就红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这些年，他听了太多“鬼谷妖人”的骂名，早已习惯了用嬉笑伪装自己，却在这句“你就配”面前，溃不成军。
周子舒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兽。
过了许久，温客行才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笑得像个孩子：“阿絮，我给你唱支歌吧，小时候我娘教我的。”
他清了清嗓子，调子有些跑，却唱得认真：“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是首送别的歌，此刻唱来，却没半分离别的意味。周子舒静静听着，看月光洒在他红衣上，看梅林的花瓣落在他发间，忽然觉得，这世间最好的风景，也不过如此了。
夜深时，酒壶空了，歌声也停了。温客行靠在廊柱上，呼吸渐渐平稳，想来是醉了。周子舒起身，想扶他回房，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阿絮，别走。”他呢喃着，眼底带着几分迷蒙，“我怕……怕醒了又是一场梦。”
周子舒在他身边坐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不是梦。”他轻声说，“我在。”
我在，四季山庄在，往后的每一个春天，都在。
夜风吹过梅林，带来一阵清香。温客行的呼吸渐渐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周子舒望着天边的明月，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鬼谷的雪地里，他曾以为这份信任再也拼不回来。
原来有些伤口，愈合后会结疤，却也会在疤痕之下，长出更坚韧的牵挂。
就像此刻，他握着温客行的手，掌心相贴的温度，比任何誓言都要真切。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春天，是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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