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知足

知足

　　南城一中的秋季运动会，总是被秋高气爽的阳光和震耳欲聋的呐喊填满。空气里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暖的气息、汗水的咸味和青春独有的躁动。高一（3）班的看台区域，班旗烈烈招展，苏嘉凝正挥舞着彩球，带领女生们声嘶力竭地喊着加油口号，目标直指跑道——男子3000米长跑的最后几圈。

江若晚的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身上。他报名3000米，多少让人有些意外。白色背心紧贴汗湿的脊背，勾勒出少年流畅而蕴藏力量的肩背线条，一路收束至劲窄腰身。修长四肢在奔跑中展现出猎豹般的协调与爆发力，小腿肌肉绷紧如满弓。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滚落，滑过起伏的喉结。平日里镜片后的沉静被一种专注的野性取代，眼神锐利如雪原上的豹。夕阳为他汗湿的轮廓镀上金边，每一次蹬地、摆臂都充满高效而稳定的韵律，运动赋予的锋芒在炽热光线下毕露无遗，力量与专注交织成极具冲击力的帅。

“哇哦~林大学霸不错呦~” 一个带着调侃却掩不住欣赏的清朗男声在江若晚身边响起。她转头，是贺野。林易泊最好的朋友，却与林易泊性格截然不同。阳光活泼，此时正张着大白牙向林易泊挥手。他身旁是他的妹妹贺疏桐，是学校公认的校花，明媚大方，学习也好。此刻目光也专注地追随着跑道上的林易泊，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运动饮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

“他耐力一直很好。” 江若晚下意识地轻声回应贺野，目光却片刻不离跑道。贺野注意到了旁边的女孩。轻轻刷着睫毛，专注可爱的样子逗笑了他……看个比赛这么紧张。林易泊到了最后五十米，开始冲刺。

“冲冲冲！！！” 贺野激动地跳起来大喊。

贺疏桐捏着饮料瓶的手也紧了一下，眼神亮了几分。

看台上的欢呼几乎掀翻顶棚。林易泊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巨大的惯性让他冲出好几步才勉强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鲜红的跑道上。阳光落在他汗湿的背脊上，蒸腾起薄薄的热气。

江若晚几乎是立刻拿起脚边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那瓶常温矿泉水——她知道剧烈运动后喝冰水不好——拨开兴奋涌上去祝贺的人群，快步跑下看台，朝他奔去。

林易泊刚直起腰，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前就被递过来一瓶水。他抬眼，汗水模糊了视线，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和那双盛满关切、亮晶晶的眼睛瞬间清晰起来。是江若晚。

“给。” 她的声音带着点跑过来的微喘，递水的动作很自然，眼神里是纯粹的、为他高兴的喜悦，“恭喜呀冠军！”

林易泊看着她，剧烈运动后的心跳尚未平复，胸腔里却像是又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暖意。他伸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那一点凉意透过灼热的皮肤传来，异常清晰。他拧开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水流顺着下颌、喉结滚落，没入运动背心。

“谢谢。” 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沙哑，气息还不稳，但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没有移开。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汗水和专注显得格外深邃，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累坏了吧？感觉怎么样？” 江若晚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

“还好。” 林易泊简短地回答，又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补充道，“目标完成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小骄傲。

“何止完成！帅呆了好吗！” 贺野的大嗓门插了进来，他笑嘻嘻地拍上林易泊的肩膀，力道不轻，惹得林易泊闷哼一声，皱眉看他，“深藏不露啊！这耐力，跑马拉松都行了！” 林易泊不着痕迹地挪开一步，避开了他的“魔爪”，笑着说：“少贫！”

这时，贺疏桐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大方的微笑，将手中那瓶包装精致的运动饮料递向林易泊：“易泊，恭喜夺冠。这个，给你补充电解质。” 她的声音柔美动听，动作优雅得体。

空气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林易泊的目光扫过那瓶饮料，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江若晚给的、已经被他喝掉小半的矿泉水，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旁边三人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他抬起手，不是去接许微澜的饮料，而是又拧开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他放下瓶子，才看向贺疏桐，语气礼貌而疏离：“谢谢，不用了。我喝江若晚给的就行。” 他甚至微微晃了一下手中的瓶子，里面透明的液体折射着阳光。

贺疏桐递饮料的手顿在半空，脸上完美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难堪和失落。她迅速收回手，笑容依旧保持着，只是淡了些许：“那……好吧。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贺野看看林易泊，又看看那瓶矿泉水，再看看贺疏桐离开的方向，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看好戏的笑容。

江若晚也愣住了，看着林易泊手里那瓶自己给的、再普通不过的水，又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蜜糖，瞬间融化开一片甜意。他刚才那个动作……是故意的吗？仅仅是因为“喝这个就行”？还是……

就在这时，林易泊忽然蹙紧眉头，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自己的小腿。

“怎么了？” 江若晚和贺野同时出声。

“抽筋了。” 林易泊声音有点紧绷，额上又渗出冷汗。

“快快快！去医务室！” 贺野立刻架起他一边胳膊。江若晚也顾不上刚才那点微妙心思了，赶紧扶住他另一边，两人合力搀着他往医务室走。

校医简单处理后，林易泊躺在靠窗的病床上，小腿的痉挛已经缓解。林易澈被校医支使去拿冰袋了。小小的医务室里暂时只剩下江若晚和林易泊。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白色的床单上。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林易泊身上运动后的干净汗味。

“好点了吗？” 江若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声问。

“嗯。” 林易泊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的香樟树上，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默了几秒，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江若晚，眼神干净得像被水洗过的天空，带着一种运动后特有的坦诚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腼腆？

“刚才……”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带着点沙哑的质感，“你的水……”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最后只是看着她，很认真地说：“……谢谢。”

轰的一下，江若晚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低下头，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心跳快得像刚跑完3000米的是她自己。

“没事没事……顺手的事儿。”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林易泊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低垂的发顶，阳光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跳跃，像撒了一层碎金。他嘴角的弧度，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