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帮忙

帮忙

　　第二天***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下课铃，终于撕破了教室里紧绷的弦。空气瞬间鼓噪起来，同学们各自三五成群，准备去看贺野他们班和高二的篮球赛。

江若晚却像被无形的丝线钉在了座位上。她指尖无意识地捻着物理习题册页脚那只被戳了个墨点的、孤零零的小猫。林易泊那句低沉却带着奇异力量的话，依旧沉沉地压在耳膜上，清晰得如同刻印——“物理题……只许问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脸颊残余的热意久久不肯散去。

“嘿！江若晚！发什么呆呢？” 贺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清亮穿透嘈杂，像一阵不容忽视的风，眨眼间就旋到了她的课桌旁。他单肩挎着书包，另一只手随意地转着一个篮球，橙色的球体在他指尖灵活地跳跃旋转，带着一种掌控自如的韵律。他微微俯身，目光扫过她捻着创可贴的手指，笑容在夕阳熔金的光线里格外耀眼，“手没事了吧？去看我打比赛呗，大家都去看，你不好奇呀？”

篮球在他指尖“啪”地一声停住，被他稳稳托住，递向江若晚的方向，仿佛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

江若晚看贺野这么执着，心软了下来。“行，我倒要看看贺大运动员有什么实力。”

就在这时，一个清甜又带着点娇憨的声音插了进来，像投入水面的石子。

“哥！”

众人循声望去。教室后门口，倚着一个漂亮的女生。贺疏桐。她的出现，如同暮色里骤然点亮的一盏小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个子高挑，身形匀称，扎着清爽的高马尾，几缕精心修饰过的碎发垂在光洁饱满的额边，更衬得一张脸明媚照人。夕阳的金辉跳跃在她微卷的发梢上，跳跃在她盈满笑意的眼睛里。她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小提袋，里面装着几瓶颜色鲜亮的运动饮料。

贺疏桐的目光在教室里轻盈地转了一圈，最后精准地落在贺野身上，随即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身边的江若晚。她吗？看起来古灵精怪的。最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和不易察觉的亲昵，定格在教室另一端——林易泊竟不知何时已收拾好书包，正安静地站在他自己的座位旁，准备离开。眼神却死死盯着江若晚的位置。

“林易泊，你不去看比赛呀？”贺疏桐的声音里揉进了一点恰到好处的雀跃，她脚步轻快地穿过几张课桌，自然地走到贺野身边，目光却始终黏在林易泊身上，唇角弯起的弧度甜美又专注，“真巧，我也不想去。”

“不是……你亲哥打比赛你不去？”贺野看看自己妹妹那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再扫过林易泊那张没什么表情却线条绷紧的侧脸。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像狐狸发现了有趣的猎物。他眉梢一扬，手臂自然地搭上贺疏桐的肩膀，把她往林易泊的方向轻轻带了带，声音带着惯有的爽朗笑意，却又分明多了点刻意的引导：

“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想学了，就不劳驾你了。疏桐，你不是正好有道死活啃不动的物理竞赛题吗？喏，”他下巴朝林易泊一努，“现成的年级第一、竞赛大神就在这儿杵着呢！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贺疏桐立刻心领神会，白皙的脸颊适时地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更添了几分少女的羞怯动人。她迅速从自己精致小巧的单肩书包里抽出一本厚厚的高阶物理竞赛习题集，动作带着一丝紧张又期待的急切，双手捧着，递到林易泊面前。习题集的封面崭新，页角却已有了反复翻阅的痕迹。

“内个，”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恳求，“这道电磁场的综合题……卡了两天了，怎么都绕不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稍微点拨一下思路？就一小会儿，真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含着水光，满是真诚的崇拜和期待，让人难以拒绝。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教室里尚未离开的几个同学都若有若无地放慢了动作，目光在这微妙的四人组合间逡巡。

林易泊垂着眼。夕阳的金辉斜斜地落在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上，在另一侧投下清晰的、冷硬的阴影。他镜片后的目光落在贺疏桐捧过来的习题册上，那深蓝色的封面反射着冷光。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江若晚站在贺野身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创可贴翘起的边缘，那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她看着贺疏桐微微仰起的、写满希冀的明媚脸庞，看着林易泊沉默冷硬的侧影。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东西悄然堵在了胸口，让她呼吸都有些发滞。

终于，林易泊动了。他缓缓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那本习题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页的刹那，动作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拇指指腹，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在自己左手食指的指腹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位置，正是方才替江若晚贴创可贴时，无意识碰触过的地方。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如同错觉。下一秒，他已稳稳地接过了习题册，指节微微用力，将那厚实的册子捏在手中。他的目光依旧低垂，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低沉，听不出丝毫波澜：“可以，哪道题？”

贺疏桐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巨大的、明媚的笑容，带着得偿所愿的欣喜，连忙踮起脚尖凑近指点：“这里！第37页，这道！”

“嗯，好。”林易泊低应一声。

贺野嘴角那抹狐狸般的笑意更深了。他满意地拍拍妹妹的肩，然后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旁有些出神的江若晚，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和热情：

“行了行了！问题解决！疏桐，你好好跟咱们林大学霸请教！图书馆安静，你们去那儿讲正合适！” 他利落地替他们安排好了去处，随即手臂一扬，笑容灿烂得晃眼，“江若晚，走吧。高二那帮家伙早就在球场嗷嗷叫了！保管比看人讲题热闹一百倍！”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不让我问其他人题，你自己还去给别人讲！江若晚几乎是本能地抬眼，目光越过贺野宽阔的肩膀，投向林易泊的座位。

林易泊恰好也在这一瞬抬起了头。他没有看贺疏桐递过来的、指向题目的纤白手指，而是越过那本摊开的习题册，目光穿透暮光中浮动的尘埃，直直地望向江若晚。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某种被强行压抑的、深沉的暗流，还有一丝……近乎审视的探究？那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重量，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无声地诘问。

这目光让江若晚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贺疏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短暂而无声的交锋，她微微侧身，将习题册更近地凑向林易泊，仰起的脸庞在夕阳下明媚如画，声音带着天然的亲昵感：“易泊，我们也走吧？图书馆应该还没关。” 她的姿态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微妙的屏障，隔开了林易泊望向江若晚的视线。

林易泊的目光在江若晚低垂躲闪的睫毛上停留了最后一瞬，那里面翻涌的暗流仿佛被强行按捺下去，最终凝结成一片深潭般的静默。他极轻微地颔首，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应：“行。”

没有再看任何人，他转过身，迈开长腿。贺疏桐立刻跟上，步履轻快地走在他身侧，高马尾随着步伐在肩后活泼地跳跃，夕阳将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在教室门口的地板上拉得很长。贺疏桐微微侧过头，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林易泊沉默地听着，身影挺拔而疏离。融入了涌动的学生潮之中，竟异常般配。

那并肩离去的画面，像一根细小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江若晚的眼底。图书馆……安静的地方……讲题……贺疏桐明媚的笑脸和林易泊注视着她的侧影在脑海里反复交织。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感骤然加重，沉甸甸地往下坠，指尖那片创可贴的粗糙边缘，似乎更硌人了。

“想啥呢？这么专注。”贺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骤然放大，惊得江若晚肩膀一颤。他不知何时已经凑得很近，那张阳光俊朗的脸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灼热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他屈起食指，在她额前虚虚地、带着点恶作剧意味地弹了一下，动作快得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贺野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夕阳的金光跳跃在他浓密的睫毛上，眼神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狡黠，“走啦！球场上可缺人手呢！” 他不由分说地将那个一直托在手里的篮球，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力道，轻轻往她怀里一塞。

橙色的篮球触感粗糙而陌生，带着贺野掌心的微热和皮革特有的气息，沉甸甸地落进江若晚毫无防备的臂弯里。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它，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衣袖渗进来。

“啊？缺……缺什么人手？” 她有些茫然地抬头，撞进贺野那双笑意盎然的明亮眼睛里。

贺野双手插进裤兜，身体微微后仰，姿态是少年人特有的潇洒不羁。他朝她眨了眨眼，笑容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阳光般的霸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怂恿：“缺个记分员啊！这活儿轻松，还能坐第一排VIP看我！怎么样，够意思吧？” 他朝教室门外，林易泊和贺疏桐身影消失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总比去图书馆听那些催眠的公式推导有意思，对吧？”

夕阳熔金的光线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将贺野的身影勾勒得格外清晰，也清晰地映出他眼中那份笃定的、不容拒绝的邀请。篮球沉甸甸地压在她臂弯，皮革的气息混合着教室里残留的粉笔灰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贺野身上运动后的蓬勃气息，奇异而强势地萦绕着她。

江若晚抱着那个陌生的篮球，指尖下粗糙的皮革纹理摩擦着皮肤。她再次抬眼，望向教室门口那片空荡的走廊。林易泊和贺疏桐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放学的喧闹声浪一波波从那里涌进来，混合着香樟树叶在晚风里沙沙的絮语。

怀里的篮球似乎又沉了几分。江若晚深吸了一口气，傍晚微凉的空气里带着香樟树特有的清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拍球声。她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贴着卡通创可贴的食指上。

“…好。算你仗义。”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有点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却又异常清晰。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橙色篮球，迈开了脚步，跟在贺野身后，走出了光线渐渐昏暗的教室，汇入了走廊里喧闹流动的人潮。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像熔化的金箔，涂抹在走廊尽头那扇洞开的玻璃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