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借口

借口

江若晚坐在场边那条冰凉的水泥长凳上，膝盖上摊着记分牌。鲜红的“56：48”数字，场中那个橙色的身影像一道裹挟着风暴的闪电，每一次迅猛的突破都撕开高二严密的防线，跃起投篮的瞬间，绷紧的背脊线条在夕阳熔金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剪影。篮球精准地穿过篮网，发出清脆的“唰”声，总能引爆又一轮震耳欲聋的欢呼。

“贺野！贺野！贺野！” 整齐划一的女生的呐喊声浪几乎要掀翻顶棚。

可这些声音，这些画面，在江若晚的感官里，都隔着一层厚厚的、模糊的毛玻璃。她机械地翻动着记分牌，指尖下塑料片的冰冷触感异常清晰。脑海里反复闪回的，是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是窗内并肩而坐的两个身影——贺疏桐微微倾身时垂落肩头的发丝，林易泊低垂的侧脸。

“嘟——！”

一声尖锐冗长的终场哨响，如同利刃，猛地割裂了沸腾的喧嚣。短暂的寂静后，是高一（3）班这边更为狂热的欢呼和跳跃。记分牌最终定格在“78：65”。贺野被兴奋的队友们簇拥着，用力捶打着胸口，汗湿的额发黏在饱满的额角，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同骄阳般炽烈的笑容，他张开双臂，迎接着属于胜利者的欢呼与拥抱。

江若晚刚想站起身，目光却在触及球场入口时骤然凝滞。

暮色四合，。入口处并肩走进来两个人影。贺疏桐依旧是那样明媚耀眼，手里捧着几瓶冒着冷气的运动饮料。林易泊走在她身侧，步履平稳，夕阳的余烬勾勒着他挺拔清瘦的轮廓，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

他们像是从另一个安静的世界，骤然闯入这片尚未平息的喧嚣热浪之中，带着图书馆里特有的、书页与尘埃混合的疏离气息。

贺疏桐脚步轻快地走向被簇拥的贺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骄傲笑容：“哥，我就知道你没问题！” 她将一瓶饮料塞进贺野手里，动作自然亲昵。随即，她微微侧身，目光柔和地落在林易泊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憨：“这回……能喝了吧？” 她将另一瓶饮料递向林易泊。

林易泊的目光，却在接饮料的瞬间，越过了贺疏桐的肩膀，精准地、沉沉地落在了场边水泥凳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上。隔着欢呼雀跃的人群，隔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他的视线像带着实质的重量，牢牢锁定了江若晚。

江若晚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那目光烫到。她看到林易泊抬手，接过了贺疏桐递来的饮料。瓶身凝结的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滑落，在暮色中反射着微光。贺疏桐仰头对他说了句什么，唇角的笑意甜美动人。林易泊微微颔首，认真倾听。

她猛地低下头，避开那道如有实质的、沉甸甸的目光，手指用力攥紧了膝盖上校服裤子的布料，指节微微泛白。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此地的冲动攫住了她。

贺野正用毛巾胡乱擦着汗，接过妹妹递来的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让他舒服地喟叹一声。他眼角余光瞥见江若晚起身，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僵硬。

“若晚！”贺野拨开挡在身前的队友，大步流星地朝她走去，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兴奋红晕，“怎么样？是不是比运动会还精彩？”他走到江若晚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运动后蒸腾的热气和蓬勃的朝气，像一堵墙挡住了暮色。

江若晚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只牵动了一下就无力地垂落。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努力维持着平静：“嗯，特别特别厉害。恭喜你呀。” 她顿了顿，目光飞快地扫过不远处那两道依旧站在一起的身影，像被灼伤般迅速收回，“……贺野，我……我有点不太舒服，就……先回家了。”

“不舒服？”贺野浓眉立刻拧起，关切地俯身想看清她的脸色，“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

“没事没事，”江若晚连忙摆手，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些许距离，“就是……有点头晕，可能人太多了，有点闷。我回去休息一下就好。” 她语速很快，飞快地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球场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纤细的背影很快融入了渐渐浓重的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而决绝。

贺野看着那迅速消失在入口处的背影，担忧不已。

贺疏桐仰着脸，笑容甜美地对林易泊提议：“我哥赢了这么大一场，咱们一起去庆祝一下？我知道学校后门新开的那家韩餐不错！要不要也一起吧？” 她眼神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林易泊的目光却依旧追随着江若晚消失的入口方向，那沉静的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暗流。他手中的饮料瓶，瓶壁上的水珠无声地滑落，在他干净的指尖留下湿痕。听到贺疏桐的提议，他才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一眼腕表，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不了。”他的声音低沉清晰，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打断了贺疏桐的期待，“刚想起来，物理组老师让我今天晚自习前去他办公室一趟，有个竞赛的细节要敲定。” 他语气是陈述句，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你们去吧。恭喜。” 最后一句字是对贺野说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太久。

贺野看着林易泊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身边妹妹有些失落却强撑着的笑脸，抬手揉了揉贺疏桐的头发，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爽朗，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得了，大学霸忙竞赛呢，咱俩去！哥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庆祝我们大获全胜！” 他揽过妹妹的肩膀，试图驱散那点失落。

贺疏桐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

***

江若晚背着书包，独自走在通往老居民区的熟悉小路上。脚步有些沉，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

“喵呜……”

一声细弱、带着点试探性的猫叫，突兀地打破了小路的寂静，也打断了江若晚的思绪。

她循声抬头。前方不远处，她家楼下那棵高大的老槐树投下的浓重阴影里，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路灯昏黄的光线斜斜地勾勒出他清冷的轮廓，镜片后的眼睛在暗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是林易泊！

他肩上松松地挎着书包，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竟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只毛茸茸、只有巴掌大的小橘猫。小奶猫蜷在他温热的掌心，怯生生地探着小脑袋，发出细细的“喵呜”声，大眼睛在昏暗中像两粒水润的琥珀，正好奇地打量着江若晚。

江若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随即又狂跳起来。她怔怔地看着林易泊，看着他掌心那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看着他站在她家楼下的阴影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晚风吹动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空气里浮动着晚饭的炊烟气息和青草的味道。

林易泊向前走了几步，从浓重的树影下走到路灯昏黄的光晕里。那只小橘猫在他掌心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又软软地叫了一声。他托着小猫的手稳稳当当，目光穿过镜片，沉沉地落在江若晚脸上，声音在寂静的小路上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它一直跟着我，叫个不停。”他顿了顿，视线缓缓移向她的眼睛，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解释一道物理公式的推导，“可能是……想你了。”

那“想你了”三个字，被他用如此冷静平板的语调说出来，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若晚心口漾开一圈圈剧烈而无声的涟漪。她看着那只在他掌心显得格外脆弱又依赖的小猫，再看看林易泊那张在路灯下显得轮廓分明、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莫名的委屈和积压的酸涩，混杂着一种更深的悸动。

小橘猫适时地又“喵呜”了一声，声音细细软软，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意味。

感应灯的光线从头顶落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江若晚看着林易泊，看着他那双在镜片后沉静如深潭的眼睛，看着他依旧稳稳托着小猫的手“林易泊。”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执拗，“你什么时候这么幼稚了？”

林易泊望向江若晚漂亮的双眼，仿佛有无穷魔力，让人想一直探求深处更多的宝藏。

“听贺野说你身体不舒服，既然是……朋友，应该来看看你才对……”林易泊语气平缓，好像是在陈述事实一般。

江若晚不再看他，目光转向马路上的行人“哦，那你人情世故很到位了。给贺疏桐讲题也是这个借口喽？”

林易泊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论人情世故，你也不差……还去看“好朋友”打篮球呢。”

江若晚嘴角上扬，轻轻的抚摸“小雨”的头“哎！有些人啊就是小心眼，咱们不和这种人玩哈小雨。”

“内个，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林易泊转身准备离开。

“林易泊！”林易泊停下脚步：“以后只许给我讲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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