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临界值

临界值

初雪后的清晨，空气冷冽如刀。江若晚踏进教室时，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林易泊掌心那不容置疑的微凉与力道。她努力压下心底翻涌的甜意和一丝不安，那份活泼的本性被小心翼翼地收敛，只余下眼底不易察觉的微光。她下意识地避开教室靠窗的位置——那是林易泊惯常的领地。

林易泊比她稍晚一步进来。清俊的身影带着室外的寒气，镜片后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教室，在触及她低垂的后脑勺时，那份惯常的审视悄然沉淀，化为一种无声的、带着暖意的锁定。他没有走向自己的座位，而是径直来到她桌边。修长的手指屈起，在她桌角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若晚惊得抬头，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份整理得一丝不苟、墨迹簇新的物理重点提纲放在她面前。动作流畅自然，带着理所当然的意味。

“早。” 他终于开口，声音清冽，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听清。

“……早。” 江若晚的声音细若蚊蚋，脸颊迅速染上薄红，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份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提纲。

这看似平常的“递资料”举动，在有心人眼里，无异于投石入水。窃窃私语如同细小的波纹，在安静的晨读氛围下悄然荡开。前排的蒋薇猛地回头，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剜了江若晚一眼。

平静，如同初冬湖面薄薄的冰层，底下暗流汹涌。

打破冰层的，依旧是物理课。但这次，没有浪漫的樱花，只有冰冷的公式和精确的逻辑。

讲台上，物理老师正讲解一道涉及复杂受力分析与临界状态判断的综合难题，思路卡在一个关键的力矩平衡点上。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教室后方：“林易泊，这个临界角的确定，你怎么看？”

林易泊站起身，身形挺拔如松。他走向讲台，步履沉稳，目光扫过黑板上的受力图，清冽的嗓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条理分明地阐述着关键点。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粉笔在他指尖飞舞，精准地标出力的作用线和力臂。

江若晚听得极为专注，这是她相对薄弱的环节。当林易泊讲到某个关键步骤，需要确定一个特定角度θ的计算思路时，他流畅的讲解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他似乎在回忆那个具体的数值，或者是在选择最简洁的表达方式。

“正弦定理 ，可以求。” 一个细小的、带着点不确定的软糯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突兀地响起。声音来自后排的江若晚。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猛地捂住嘴，脸色瞬间煞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完了！她竟然在课堂上，在所有人面前，给林易泊……提示？！

整个教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目光，惊愕的、探究的、看好戏的，齐刷刷地聚焦在江若晚身上，随即又猛地转向讲台上的林易泊。

蒋薇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冷笑和得意。

讲台上的林易泊，动作没有丝毫迟滞。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握着粉笔的手指稳如磐石，极其自然地在黑板上写下那个精确的数值：√(3)/2。然后，他流畅地接上思路，仿佛江若晚那句提醒只是他思考过程中一个自然的停顿点，甚至像是他早已知道答案，只是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落笔。他冷静地完成了整个推导过程，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然而，就在他放下粉笔，转身准备走下讲台时，他的目光，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明确地、短暂地掠过了江若晚的方向。那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只属于两人之间的连接感。

“轰——！”

教室里压抑的寂静被瞬间点燃！

“她怎么知道？！她怎么知道林易泊接下来的思路的？！”

“林易泊看了她一眼！绝对是！”

“我的天……这默契……”

“这还不明显吗？！”

“江若晚脸都白了，肯定是说漏嘴了！”

“石锤了！绝对在一起了！”

“贺野知道了怕不是要疯……”

“我估计贺疏桐也要被气死了……”

下课铃声成了混乱的催化剂。江若晚抓起书包就想逃离这让她窒息的地方，巨大的羞窘和恐慌几乎将她淹没。

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按在了她的书包上。是林易泊。他已经回到了座位，动作迅捷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此刻正站在她桌旁，清冷的视线扫过周围那些蠢蠢欲动、想要围过来八卦的同学，无形的压迫感让那些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别慌。” 他低声说，只有她能听见，声音带着奇异的安定力量，“走。”

他极其自然地拿过她死死攥在手里的书包，挎在自己肩上（他自己的书包随意地拎在另一只手上），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动作——他伸出了手，不是拉手腕，而是直接、坚定地握住了江若晚冰凉、微微颤抖的手！

掌心相贴，他微凉的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牢牢包裹住她的手指。

江若晚浑身一颤，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他牵着，像个迷路的孩子被家长领走。在无数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震惊目光注视下，在全班同学倒吸冷气的背景音中，林易泊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十指紧扣地牵着江若晚的手，步伐沉稳地走出了教室。

走廊上，刚从5班下课出来的贺疏桐和贺野，恰好迎面撞上了这一幕。

贺疏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出现了裂痕。她手里拿着一本刚借到的物理笔记（封面赫然是林易泊的字迹），此刻那笔记的边缘被她无意识地捏得死紧，指节泛白。她看着林易泊紧握着江若晚的手，看着他护在她身侧那不容侵犯的姿态，看着江若晚低着头、红透耳根却依赖地被他牵引的样子……一股冰冷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掩盖瞬间涌上来的水光，但那骤然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神情，却暴露无遗。

“疏桐？你怎么……” 旁边的贺野原本带着爽朗笑容的脸，在看到那紧握的双手时，也瞬间阴沉下来，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林易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质问。他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却被贺疏桐猛地抓住了手臂。

“哥……” 贺疏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撑着最后一点体面，“……我们走吧。” 她低着头，拉着贺野，几乎是逃离般地从那对刺眼的身影旁快步走过，没有再看林易泊和江若晚一眼。

林易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贺家兄妹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身边这只受惊的小鹿身上，握紧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和宣告。江若晚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感受到了贺疏桐身上传来的巨大悲伤和贺野冰冷的怒意，心猛地一沉，愧疚和不安再次涌上心头，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林易泊立刻察觉，握着她的手收得更紧，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他微微侧头，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看着我。”

江若晚茫然地抬头。

“我们在一起了，没有做什么坏事。” 林易泊的目光沉静而坚定，穿透镜片，直直看进她慌乱的眼眸深处，“你，是对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需要为任何人躲闪。”

他的话，像一道定身符，瞬间抚平了她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是啊，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也喜欢她，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坚定地选择了她，牵起了她的手。

流言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年级。林易泊与江若晚在物理课上“心有灵犀”的互动，以及随后那震撼全场的“十指紧扣离场”，成了铁板钉钉的恋情宣告。

放学后，教室里空无一人。江若晚坐在座位上，看着桌上那份林易泊早上给的物理提纲，心绪难平。林易泊走了过来，将一本笔记本放在她面前——是他在课堂上使用的那本。

她翻开，在最新一页，那道复杂的受力分析图旁边，空白处，是他力透纸背、一丝不苟的字迹，只有一行：

> **临界值已确认。**

> **——林**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这五个字，如同他牵住她的手一样，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和属于他的独特温柔。它确认了那道题的答案，更确认了他们之间已然公开、不容置喙的关系。

江若晚捏着笔记本，指尖感受到纸张的纹理和他字迹的力度，一股暖流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缓缓注入心田。公式是冰冷的，但他的心意和这份公开的勇气，却滚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