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没了山林。寒气如同湿冷的鬼手，穿透秦沅单薄的布衣，直刺骨髓。每一声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每一次枯枝被风吹断的轻响，都让她惊悸不已，仿佛追兵就潜伏在下一秒的黑暗里。

她不敢停留，凭借对星辰方位的模糊记忆和对地势的下意识判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跋涉。脚上的布鞋早已被溪水浸透又半冻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刀上，冰冷刺骨，且渐渐失去知觉。身上的伤口在寒冷和摩擦下火辣辣地疼，尤其是从马背上摔落时撞到的肋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

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全凭一股不肯熄灭的信念支撑着这具几乎要散架的身体。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冻毙于此的时候，前方极远处，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摇曳的光亮。

不是星光，更像是……灯火？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骤然在心底燃起。她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光亮的方向挪去。

光亮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一座低矮建筑的轮廓。那似乎是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庙墙倾颓，门扉歪斜，但那一点昏黄的光亮，确实是从破败的门缝里透出来的。

有人？

秦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敌是友？是山间的猎户，还是……守株待兔的追兵？

她停下脚步，伏在冰冷的草丛里，仔细观察了许久。庙里没有任何说话声，只有火焰偶尔燃烧发出的噼啪轻响。似乎只有一个人。

冒险一搏，还是冻死山林？

她没有选择。

秦沅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袖中那柄仅存的短匕，蹑手蹑脚地靠近破庙。她绕到庙侧一处坍塌的豁口，小心翼翼地向内窥视。

庙内空间狭小，到处是蛛网和灰尘。一堆小小的篝火在中央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火堆旁，背对着她，坐着一个披着破旧蓑衣的身影，似乎正在打盹，头一点一点。

看身形和打扮，像是个普通的樵夫或老农，不像有威胁的样子。

秦沅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未减。她轻轻咳嗽了一声。

那身影猛地一颤，惊醒过来，警惕地回头：“谁？！”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老人的脸，眼神在初醒的迷茫后迅速变得锐利，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他看到秦沅狼狈不堪、浑身湿透沾满泥污、脸上还有血痕的样子，明显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握紧了靠在身边的一根柴刀。

“老丈莫怕，”秦沅连忙开口，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沙哑颤抖，“小可……小可是行路的，不慎在山中迷路，又遇上了野兽，侥幸逃脱，却……却弄成这副模样。看到这里有火光，想来讨个方便，借火暖暖身子，绝无恶意！”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怜又无害，微微躬身行礼，显露出十足的狼狈和弱势。

老樵夫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许久，似乎在判断她话的真伪。他的目光尤其在秦沅洗得发白但明显是公门中人常穿的布衣款式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虽然狼狈却难掩清秀书卷气的脸庞。

良久，他紧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松开了握着柴刀的手，嘟囔了一句：“这年月，不太平啊……山里晚上哪来的野兽，怕是比野兽更凶的东西吧……”他像是意有所指，却又没有深究，只是挪了挪身子，让出一点靠近火堆的位置，“过来吧，烤烤。年纪轻轻，怎么一个人跑这荒山野岭来？”

秦沅心中一动，听出老者话里有话，但此刻不便多问。她连忙道谢，踉跄着走到火堆旁，贪婪地汲取着那宝贵的温暖，冻僵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知觉，随之而来的是更剧烈的疼痛和疲惫。

“多谢老丈……小可……是去前方郡县投亲的，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这才……”她编造着借口，声音依旧虚弱。

老樵夫哼了一声，从旁边一个破旧的葫芦里倒出一点浑浊的液体递给她：“喝口吧，驱驱寒。自家酿的土酒，别嫌弃。”

酒味辛辣刺鼻，但此刻无疑是救命的东西。秦沅感激地接过，小口啜饮着，一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让她冰冷的身子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这世道，不太平啊，”老樵夫又重复了一遍，拨弄着火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秦沅听，“昌平那边，前些日子就不安宁，听说半夜都有官马调动，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你这后生，夜里走路，眼睛放亮些，别撞上不该看的东西，平白丢了性命。”

昌平！官马调动！

秦沅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老者无意间的话，印证了她的遭遇绝非偶然！那批追杀她的人，果然有官方背景！是郡兵？还是……其他？

她不敢表露，只是低着头，含糊地应着：“多谢老丈提醒，小可记下了。”

温暖和酒力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老樵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歇会儿吧。这破庙虽然漏风，总比外面强。天亮再走。”

秦沅还想坚持，但意识已经模糊，最终抵挡不住排山倒海般的困倦，头一歪，靠着身后冰冷的断壁，竟就这样沉沉地昏睡过去。

她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尽是獬豸兽纹的黑漆大门、袁善见深不见底的眼眸、夺命的毒针、呼啸的箭矢、丁三苍白恐惧的脸、还有追兵狰狞的呼喝……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过来！

篝火已经快要熄灭，只剩一点余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庙外天色依旧漆黑，但已透出些许凌晨将至的灰白。

而那个老樵夫，不见了踪影。

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废弃的山神庙里。

仿佛昨夜的一切，包括那个老人，都只是一场梦。

但身上盖着的一件破旧蓑衣，和身旁地上用木炭写下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证明那并非幻觉。

那行字是：

**“往北五里，有岔路，走东边那条。”**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

秦沅握着那件残留着老人体温和烟味的蓑衣，看着地上那行指引方向的字，心情复杂难言。

这老者绝非普通樵夫。他看出了她的身份？猜到了她的处境？他是谁？是恰好路过的好心人，还是……某个势力布下的眼线？这指引，是生路，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已无从判断。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指引。

天光即将放亮，她必须走了。

秦沅将蓑衣仔细叠好放在显眼处（她不能带走，太显眼），对着老人昨夜坐过的位置深深一揖。无论对方是何种身份，昨夜那一点温暖和这行字，都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整理了一下衣物，忍着浑身的酸痛，走出破庙，依照指示，向北而行。

天色微熹，山林间的轮廓逐渐清晰。果然，约莫五里之后，出现了一条不起眼的岔路。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东边那条更为狭窄、似乎少有人行的小道。

这条小路异常难走，蜿蜒曲折，但似乎确实是在向着东北方向，迂回地靠近京城。

就在她艰难跋涉，以为暂时安全之时，前方路边的灌木丛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秦沅浑身汗毛倒竖，瞬间僵在原地，匕首已然握在手中！

灌木丛晃动，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不是追兵。

而是那个她绝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御史台引路的小吏！那个昨日清晨，曾沉默地引她穿过东院回廊，前往袁善见正堂的那个面目模糊、毫无存在感的小吏！

他依旧穿着那身普通的青灰色吏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偶然在此相遇。

但他出现在这荒山野岭、这条隐秘的小路上，本身就透着极度的诡异！

小吏对着惊疑不定、几乎要发起攻击的秦沅，微微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甚至带着点程式化的恭敬，说出的话却让秦沅如遭雷击：

“秦书吏，袁大人料想您此行辛苦，特命小人在此等候，引您……**回台复命**。”

袁善见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