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烬区的装备库如同钢铁巨兽的腹腔。
> 凯恩穿上冰冷的拾荒者重甲，每一次金属扣合的脆响都像是敲在棺材板上。
> 审判官莫里斯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每个新兵的恐惧。
> 穿梭艇“渡鸦号”的引擎咆哮着，载着这群活祭品，撞向下方永恒的噬光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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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烬区。方舟“普罗米修斯”庞大躯体上另一块巨大而丑陋的补丁，介于核心船体闪耀的冰冷光辉与锈带区纯粹的绝望之间。空气在这里沉重而油腻，混合着机油、汗臭、劣质营养膏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金属过度疲劳散发出的焦糊气息。重力在这里恢复了正常，以一种令人膝盖发软的、沉闷的方式将人牢牢钉在锈迹斑斑的网格状甲板上。
凯恩跟随着人流，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一条狭窄、倾斜、光线惨淡的通道。通道墙壁上布满了粗大的管道和裸露的线缆，如同巨兽的血管和神经，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有节奏的沉重撞击而微微震颤。空气循环系统发出哮喘病人般的嘶鸣，勉强驱散着人群散发的热气和体味。周围大多是和他一样的新面孔，眼神空洞，或写满恐惧，或强装镇定。偶尔有几个穿着同样厚重、沾满不明污渍防护服的老兵擦肩而过，他们身上带着一种混合了硝烟、血腥和机油的气息，眼神麻木得像淬过火的铁块，对新兵们视若无睹。
通道尽头，一扇巨大、厚重的液压闸门缓缓向上抬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如同巨兽磨牙。门后涌出的冷风带着浓烈的防锈油、臭氧和金属切削液的刺鼻气味。深渊拾荒队的装备库。
巨大的空间被惨白的顶灯分割，光线在弥漫的微尘中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视野所及，是钢铁的森林。一排排高耸的金属骨架支撑着无数层平台，上面密密麻麻地悬挂、堆叠着各种装备：厚重的防护服像风干的尸体般垂挂着，巨大的外骨骼框架如同被剥皮的机械巨兽，各种形状怪异、用途不明的工具塞满了每一个角落。巨大的机械臂在头顶的轨道上无声滑行，抓取着零件。空气里充斥着机油味、焊接的焦糊味和一种冰冷的、属于绝对秩序的气息。
“名字！”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入口处响起，几乎被周围的噪音淹没。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半边脸被严重烫伤留下狰狞疤痕的独眼男人坐在一张堆满数据板的桌子后面。他头也不抬，仅剩的那只眼睛浑浊而锐利，像探针一样扫过每一个新兵。
“凯恩。” 凯恩报上名字，声音有些干涩。
疤脸男人在数据板上划拉着，浑浊的独眼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评估牲口般的漠然。“S-743区的？啧，锈带杂鱼。” 他嗤笑一声，随手扔过来一个冰冷的金属身份牌，上面蚀刻着凯恩的名字和一个新的编号：DS-1027。“别弄丢了，这是你下葬时的名字。去那边，17号架，全套‘掘墓人’。”
凯恩默默接住身份牌，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他走向17号装备架。架子前，一套深灰色的防护服已经摊开在冰冷的金属托盘上，旁边是配套的部件。
这根本不像衣服，更像是一具等待组装的人形棺材。外层是厚实的、布满刮痕的复合装甲板，关节处覆盖着蜂窝状的缓冲层，内衬是冰冷的、带着化学药剂气味的密封材料。他笨拙地开始穿戴。冰冷的装甲板贴上皮肤，瞬间吸走体温。沉重的胸甲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回响。复杂的扣合系统需要技巧，金属卡榫咬合的“咔哒”声在嘈杂的库房里异常清晰，每一次都像在宣告他离死亡更近一步。
当他艰难地扣上最后一块肩甲，沉重的头盔罩下，世界瞬间被隔绝。面罩内部的显示屏亮起，投射出冰冷的数据流：环境气压、温度、辐射指数（微弱但存在）、氧气含量……外部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头盔里回荡，如同困兽的喘息。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关节处的缓冲层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整个人感觉被塞进了一个沉重而笨拙的铁罐子里。这就是“掘墓人”，拾荒者的标配棺材板。
“新兵！武器！” 疤脸的声音透过头盔内置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的嘶嘶声。
凯恩走到武器分发点。这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分发武器的不是疤脸，而是两个同样穿着拾荒者护甲、但面甲上涂着狰狞红色叉形标记的老兵。他们的动作更快，也更粗暴，眼神透过面罩扫过来时，带着一种审视消耗品的冷酷。
凯恩领到的是一把造型粗犷、布满磕碰痕迹的武器。主体是一根沉重的合金短棍，前端加装着复杂的发声装置，后端连接着能量电池仓。老兵在递给他时，粗糙的手指在武器上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上用力按了一下。
嗡——！
一股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却又瞬间穿透头盔和骨骼的震动猛地从武器手柄传来！凯恩猝不及防，整条手臂瞬间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几乎要停止跳动！他闷哼一声，差点脱手将武器摔在地上。
“高频振动匕首！” 老兵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一丝嘲弄，“对付‘海嗣’那层滑腻的皮和‘息壤’的粘液层有点用，前提是你能把它捅进去。省着点用，电池就一块，顶多十分钟。用完？用你的牙去啃吧，菜鸟。” 老兵拍了拍凯恩僵硬的肩膀，力道很重，像是在拍一块木头。
凯恩咬着牙，死死握住还在微微嗡鸣的匕首柄，那麻木感顺着手臂蔓延，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和敌人的恐怖。他还领到了一根带有强光爆闪装置的多功能撬棍，一块巴掌大小、据说能干扰低阶“海嗣”感知的声波手雷（老兵强调“据说”时语气充满讽刺），以及一个挂在腰后的、充满不祥意味的紧急求生包——里面是浓缩兴奋剂、止血泡沫和一剂据说能让人在剧痛中保持清醒的“清醒针”。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跟着其他装备完毕的新兵走向集结区。那里空间稍大，停放着几艘外形粗陋、布满修补痕迹的小型穿梭艇，艇身上喷涂着拾荒队的骷髅标志和“渡鸦号”的字样。引擎预热发出的低沉轰鸣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排出的灼热废气让空气更加污浊。
就在新兵们茫然地站在穿梭艇旁，被引擎的噪音和死亡的预感搅得心神不宁时，装备库入口方向传来一阵截然不同的、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韵律，瞬间压过了库房内的嘈杂。
所有人，包括那些麻木的老兵，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目光转向声音来源。
一队身影穿过弥漫的油污蒸汽，踏入集结区。他们同样穿着重甲，但材质、工艺和压迫感与拾荒者的“掘墓人”天壤之别。甲胄是深邃的墨黑色，线条流畅而锐利，表面似乎能吸收周围的光线。肩甲和胸甲上，那簇苍白扭曲的净火标志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在无声燃烧。头盔的护目镜是深不见底的墨色，没有任何反光。
为首者身材并不特别高大，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千钧之力。他的甲胄似乎比其他人更加厚重，护目镜边缘镶嵌着细密的银色纹路，如同冰冷的荆棘。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根长度及腰、通体漆黑、顶端镶嵌着一颗幽蓝色晶体的权杖。权杖随着他的步伐，杖尾轻轻点在金属甲板上，发出“叩、叩、叩”的轻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审判官莫里斯。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冻结了整个集结区。引擎的轰鸣似乎都减弱了。新兵们呼吸停滞，冷汗瞬间浸透内衬。老兵们则低下了头，姿态恭敬而僵硬，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行走的死亡化身。
莫里斯停在集结区中央，面甲缓缓扫过面前这群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新兵。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掘墓人”护甲，直接刺入骨髓，剖开每一丝隐藏的恐惧和动摇。凯恩感到那冰冷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振动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稍稍拉回了一丝理智。
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没有虚假的安抚。莫里斯开口了，声音透过面甲内置的扬声器传出，依旧是那种毫无起伏、冰冷平滑的电子合成音，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力量：
“你们是方舟的触须，探入深渊的祭品。”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死寂的空气里，“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你们的使命：带回‘硬货’，带回‘源核’。你们的恐惧、痛苦、乃至生命，都是点燃‘净火’微不足道的柴薪。在这污秽的末世，唯有彻底的奉献，才能换取一丝存在的意义，为‘升华’铺就道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人群，如同冰冷的探照灯。
“失败，即是污染。污染，必被净化。” 最后两个词，带着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宣告了唯一的结局。他手中的权杖微微一顿，杖尖的幽蓝晶体似乎极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说完，莫里斯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其中一艘看起来最为坚固、通体漆黑的穿梭艇。沉重的舱门无声滑开，将他吞噬进去，如同深渊合上了口。沉重的压力随之消散了一瞬，但留下的冰冷余威足以让所有新兵手脚冰凉。
“登艇！动作快！你们这帮蛆虫！” 一个暴躁的吼声打破了死寂，是负责“渡鸦号”的艇长。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左眼被机械义眼取代的老兵，护甲上满是划痕和暗褐色的污迹。“记住审判官大人的话！你们就是柴火！不想现在就变成灰的，就给老子爬上去！”
新兵们如梦初醒，带着劫后余生的慌乱和更深重的绝望，在艇长和老兵的呵斥推搡下，手脚并用地爬上“渡鸦号”倾斜的舷梯，钻进那狭窄、冰冷、弥漫着汗味和机油味的金属腹腔。
凯恩最后一个踏入舱内。舱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闭、锁死，发出一声如同棺盖合拢的闷响。最后一丝来自方舟的光线被彻底隔绝。
舱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暗红色的应急灯提供着照明，勾勒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人形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的汗味、呕吐物的酸腐味，以及引擎持续低吼带来的震动。沉重的座椅冰冷坚硬，安全带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在身上。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他靠坐在冰冷的舱壁上，沉重的头盔抵着金属内壁。隔着冰冷的胸甲，他能感觉到那块艾莉留下的白石紧贴着胸口，是这片绝望冰海中唯一微弱的热源。他闭上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勾勒艾莉的面容，但审判官莫里斯那双隐藏在墨色护目镜后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冰冷视线，以及那句“污染，必被净化”，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撕扯着他的神经。
“渡鸦号”猛地一震，引擎的咆哮陡然提升到震耳欲聋的程度！强大的推力将所有人死死按在椅背上！穿梭艇像一枚被激怒的子弹，沿着发射轨道疯狂加速！
凯恩猛地睁开眼。透过狭小的、被加固过的舷窗，他看到了方舟“普罗米修斯”那巨大、布满伤痕和附加结构的钢铁躯体正在急速远离、缩小。紧接着，视野被一片翻滚、粘稠、吞噬一切光明的灰暗所占据！
“噬光雾”！
穿梭艇像一颗石子投入浓稠的墨汁，瞬间被无尽的灰暗吞没。艇身剧烈颠簸起来，如同巨浪中的小舟，不断传来被不明物体撞击的沉闷声响。舷窗外只有一片翻滚的、令人窒息的灰暗，偶尔有粘稠的、如同巨大鼻涕虫般的胶质物在强光灯的短暂照射下一闪而过，又迅速消失在浓雾深处。
“进入地表大气层！冲击准备！” 艇长粗嘎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响，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狂躁。
更猛烈的震动传来！舷窗外的灰暗中开始摩擦出暗红色的火光！艇内警报凄厉地鸣叫，红光疯狂闪烁！新兵们发出压抑不住的惊恐尖叫，有人开始呕吐。
凯恩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头盔内，他只能听到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般的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怀里的白石微微发烫。
穿过这地狱般的迷雾，下方等待他们的，是活着的、吞噬一切的大地——“息壤”，以及那些游弋在黑暗中的、以生命和记忆为食的恐怖猎手——“海嗣”。
审判官的话语如同冰锥，悬在头顶。
艾莉的脸庞在绝望的黑暗中模糊不清。
深渊，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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