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旧日都市的骸骨深埋在粘稠的“息壤”之下,如同巨兽的胃囊。
> 凯恩的呼吸在头盔里凝成白霜,每一次落脚都深陷在活着的腐肉里。
> 老兵塞拉的低吼是唯一的指引,直到粘滑的触手从翻滚的灰雾中射出,将一个新兵拖入永恒的噬光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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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号”的着陆不是降落,更像是一次被愤怒大地吞噬的撞击。
剧烈的颠簸几乎要将人的脊椎震碎!金属撕裂的呻吟、引擎过载的尖啸、警报的嘶鸣混杂在一起,在狭窄的舱室内疯狂回荡。凯恩被沉重的安全带死死勒在冰冷的座椅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头盔重重磕在前排椅背,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只剩下满耳轰鸣。呕吐物的酸腐味混杂着浓烈的臭氧和金属灼烧的气息,弥漫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新兵们压抑的惨叫和哭泣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噪音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剧烈的震动终于平息下来,只剩下穿梭艇结构在应力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呻吟。应急灯的红光依旧在疯狂闪烁,将舱内每个人惊恐扭曲的脸映得如同厉鬼。
“哐当!” 厚重的尾部舱门在液压装置刺耳的嘶鸣中猛地向下砸落,砸进下方某种粘稠的、富有弹性的物质里,发出沉闷的噗嗤声。
一股冰冷、潮湿、带着浓烈腐烂甜腥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恶臭,瞬间如同实质的潮水般灌满了整个舱室!这气味透过防护服的过滤系统,依旧顽固地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活物腐败的气息,直冲脑髓。几个新兵再也忍不住,头盔里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起来!蛆虫们!滚下去!呼吸点新鲜的地狱空气!” 艇长粗暴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响,盖过了警报的余音。他庞大的身躯堵在舱门口,机械义眼闪烁着猩红的光,像驱赶牲畜一样挥舞着手臂。
凯恩解开安全带,身体因为之前的撞击和这令人作呕的气味而阵阵发虚。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向舱门。
门外,是彻底的黑暗和翻滚的、粘稠如胶的“噬光雾”。穿梭艇的几盏大功率探灯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睛,勉强刺穿了前方几十米的浓雾,但光线被雾气疯狂地吸收、散射,形成一道道浑浊、摇曳的光柱,能见度低得令人绝望。探灯光柱的边缘,可以看到穿梭艇的起落架深深地陷入了一片……蠕动着的、半透明的胶质物中。
“息壤”。
它覆盖了一切。曾经坚硬的水泥、钢筋、沥青,此刻都被这活着的、缓慢蠕动的胶质层包裹、吞噬、同化。灯光下,它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混杂着暗黄、灰绿和污浊褐色的粘稠光泽,表面不时鼓起一个个缓慢移动的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的“啵”声,释放出更浓的恶臭。探灯扫过的地方,依稀能看到一些被吞噬了一半的、扭曲变形的巨大金属结构轮廓——或许是旧时代大楼的骨架,或许是桥梁的残骸——如同巨兽胃袋里未被消化的骸骨,沉默地诉说着彻底的消亡。
凯恩的靴子踩在舱门边缘向下延伸的金属坡道上,坡道尽头已经没入了那胶质的“息壤”中。他深吸一口气——头盔内循环的空气似乎也染上了那股腐甜——猛地踏入了这片活着的、吞噬一切的大地。
靴底瞬间陷了进去,一直没到脚踝!触感极其诡异,不像踩进淤泥,更像是踩进了一大块冰冷、粘稠、带着微弱弹性的活体脂肪组织。每一次抬脚,都需要额外的力气去对抗那强大的吸附力,同时带起大股粘稠的、拉丝的胶质,甩在护甲上,发出“啪嗒”的轻响。行走变得异常艰难,如同在凝固的糖浆里跋涉。每一次落脚,脚下那胶质层都传来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仿佛内部有无数细小生命在蠕动的粘滞感。头盔面罩内侧很快凝结了一层白霜,那是他呼出的热气遇冷凝结,视野变得更加模糊。
“关闭主灯!切换被动夜视和声呐成像!保持静默!不想死的就跟紧!” 一个冰冷、干练、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感的女声在公共通讯频道里响起,瞬间压下了新兵们的慌乱喘息。是塞拉,那个随队的净焰骑士小队长。
主探灯瞬间熄灭,世界彻底沉入粘稠的黑暗。头盔显示器切换成一片诡异的、由深浅不一的绿色勾勒出的轮廓世界。这是被动夜视模式,依靠极其微弱的环境光热成像。同时,一个不断刷新的、模糊的扇形声呐图叠加在视野下方,勾勒出更远处大型障碍物的粗略轮廓,但细节严重缺失。周围死寂得可怕,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的狂跳、以及脚下每一次从“息壤”中拔出靴子时那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在头盔内回荡。浓雾仿佛有生命般在身周无声地翻滚、流淌,隔绝了一切。
凯恩努力调整着呼吸,强迫自己适应这地狱般的环境。他紧盯着前方塞拉那在夜视仪中呈现出高亮轮廓的身影。她一手握着造型流畅的能量步枪,另一手持着带强光爆闪的短棍,步伐稳定而警惕,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选择在相对坚实的、被吞噬的硬物残骸上,尽量减少陷入“息壤”的深度。凯恩学着她的样子,目光在声呐成像和夜视视野间快速切换,试图分辨脚下是相对坚固的残骸还是纯粹的、危险的胶质深坑。
小队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粘稠的灰暗中艰难前行。目标是前方声呐成像中显示出的一个巨大、不规则的金属结构轮廓,疑似是旧时代某个大型仓储设施或地下掩体的入口。距离不过几百米,却如同隔着天堑。
“左…左前方…有东西在动…” 一个新兵颤抖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哭腔,瞬间打破了死寂的平衡!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
“嗤啦——!”
一道粘滑、迅疾如鞭的黑影猛地从左前方翻滚的浓雾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得在夜视仪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带着一股浓烈的、冰冷的腥风!
目标正是那个发出警告的新兵!
“海嗣!” 塞拉的厉喝和凯恩脑中炸开的警兆同时响起!
但太迟了!
那黑影精准地缠住了新兵的脚踝!一股巨大的、非人的力量猛地传来!
“啊——!” 凄厉的惨叫只来得及发出一半!
噗嗤!
新兵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瞬间拖离了相对安全的硬物表面,狠狠砸进了旁边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更深的“息壤”泥沼中!粘稠的胶质物瞬间没过了他的胸口!他拼命挣扎,双手徒劳地在粘稠的“息壤”表面抓挠,溅起大股恶臭的胶质,但身体却以惊人的速度下沉!那缠住他脚踝的黑影——一条布满吸盘、滑腻反光、如同巨大章鱼触手末端却分化出尖锐骨刺的肢体——正残忍地将他向下拖拽!
“救…救我!” 绝望的哭喊在通讯频道里撕裂着每个人的神经。
“别动!瞄准触手根部!集火!” 塞拉的声音冰冷如铁,没有丝毫犹豫。她手中的能量步枪瞬间抬起,枪口亮起危险的蓝白色光芒!
然而,新兵们的反应慢了不止一拍。恐惧像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他们的四肢。有人下意识地后退,反而更深地陷入粘稠的“息壤”;有人胡乱抬起武器,却因为目标在队友身上而不敢射击;只有一两个勉强扣动了扳机,零星的、威力不大的能量光束射入浓雾,打在触手上,只留下几道微弱的焦痕,反而激怒了那黑暗中的猎手!
“嘶——!”
一声尖锐、非人、仿佛无数指甲刮过玻璃的嘶鸣猛地从浓雾深处传来!带着强烈的精神冲击,穿透厚重的头盔,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大脑!凯恩只觉得脑袋像被重锤击中,眼前发黑,一阵强烈的恶心眩晕感袭来!几个新兵更是直接抱着头盔痛苦地蹲了下去。
与此同时!
哗啦!哗啦!
浓雾剧烈地翻滚起来!在夜视仪有限的视野边缘,数个扭曲、畸形、散发着高热信号的轮廓猛地从“息壤”中浮现、站起!
凯恩的瞳孔在头盔后骤然收缩。
那东西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全身覆盖着一层滑腻、反光的暗绿色厚皮,如同腐败的海藻。它的头部没有清晰五官,只有几个不规则的孔洞,其中一个正发出令人作呕的“嘶嘶”声。最恐怖的是它的双臂,完全异化成了两条末端带着锋利骨刺的、粗壮粘滑的触手!此刻,其中一条触手正死死缠着那个下沉的新兵,另一条则在粘稠的空气中狂乱挥舞!它的下半身似乎还陷在“息壤”里,但那胶质物正如同有生命般包裹着它,仿佛在提供支撑和养分!
“溺亡者”!老兵口中最低阶、也最嗜血的“海嗣”之一!
“开火!打它的头!或者连接躯干的触手根部!别管那个废物了!” 塞拉的怒吼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她的能量步枪爆发出稳定的光束,精准地射向那“溺亡者”头部疑似感官孔洞的位置!
蓝白色的能量束打在厚皮上,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留下焦黑的痕迹,但似乎并未造成致命伤!那怪物吃痛,嘶鸣更加尖锐,拖着新兵的触手猛地一甩!
噗!
那个还在绝望挣扎的新兵,连同大股粘稠的“息壤”,被整个甩飞起来,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狠狠砸向旁边另一个吓傻了的新兵!两人惨叫着滚作一团,瞬间被深陷的胶质“息壤”吞没!
混乱彻底爆发!其他几只从浓雾中浮现的“溺亡者”也挥舞着触手扑了上来!粘滑的肢体带着破空声抽打、缠绕!能量光束在浓雾中胡乱闪烁,夹杂着新兵们惊恐的尖叫、武器的碰撞声和能量打空后的嗡鸣!
凯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肾上腺素飙升至顶点。恐惧几乎要淹没理智,但艾莉的脸庞和审判官冰冷的话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他看到一只“溺亡者”无视了混乱的人群,一条触手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贴着“息壤”表面,带着冰冷的腥风,直刺他的下盘!
躲不开!脚下的“息壤”严重拖慢了行动!
千钧一发!凯恩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没有试图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个趔趄般的矮身!同时,右手一直紧握的高频振动匕首被他反手向上撩起,大拇指狠狠按下了激活按钮!
嗡——!!!
一股强烈的、穿透骨髓的震动瞬间从匕首柄传来,顺着手臂直冲大脑!但凯恩死死咬住牙关,将这股麻痹感和眩晕感强行压下!闪烁着高频蓝光的匕首刃口,带着撕裂空气的嗡鸣,由下而上,狠狠撞上了那条疾刺而来的粘滑触手!
噗嗤!
没有金属碰撞的脆响,只有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如同撕裂厚橡胶和韧皮混合物的闷响!高频振动发挥了作用!匕首没有像普通刀锋那样被滑腻的厚皮弹开,而是艰难地、狂暴地撕裂了坚韧的组织!粘稠、散发着荧光的暗绿色血液和破碎的组织液瞬间喷溅出来,糊满了凯恩的胸甲和面罩!
“嘶嗷——!” 被重创的“溺亡者”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那条触手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断口处疯狂地甩动着,喷溅着恶心的体液!
但凯恩还没来得及庆幸,一股强烈的、冰冷的、仿佛无数溺水者绝望哀嚎的意念碎片,如同实质的冰锥,顺着刚才匕首接触的刹那,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是“生态回响”!被这怪物吞噬的受害者残留的恐惧和痛苦!瞬间的冲击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干得不错!菜鸟!但别发呆!” 塞拉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一道灼热的能量光束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盔射过,将另一只试图从侧面扑来的“溺亡者”逼退。
凯恩猛地甩头,强行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回响幻象。他看到最初那只被塞拉攻击的“溺亡者”头部焦黑一片,行动明显迟缓,但并未倒下。它似乎被激怒了,放弃了拖拽,两条触手如同狂舞的巨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分目标地狠狠抽向周围!
“散开!找掩体!” 塞拉再次下令,同时身体灵活地向后跃开,躲过一记致命的抽击。她的短棍爆发出刺目的强光,短暂地照亮了浓雾,也晃得几只“溺亡者”动作一滞。
凯恩踉跄着扑向旁边一块半埋在“息壤”中的、扭曲的金属板残骸,将它当作临时掩体。他剧烈地喘息着,头盔内的面罩几乎被自己呼出的白气和刚才溅射的污血完全糊住。他瞥了一眼手中的振动匕首,能量指示条已经闪烁起危险的红色——刚才那一下爆发,消耗巨大!而那只被他重创的“溺亡者”,断掉的触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再生,新生的肉芽在粘稠的暗绿色血液中蠕动,散发着更加令人作呕的气息。它那没有五官的头颅“转”向了凯恩的方向,一股冰冷、纯粹的、针对他个人的贪婪杀意如同实质般穿透浓雾,牢牢锁定了他!它要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