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哥（山东）抱着他那本祖传的《宴席礼仪宝典》，第108次检查着“和谐厅”里那张巨型圆桌的摆向。桌布必须垂顺无褶，主位正对雕花屏风，副陪位精准背对传菜口，连骨碟间距都拿尺子量过。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聚会，而是诸侯会盟。
“哎哟喂，鲁哥，至于嘛！” 沪姐（上海）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袅袅婷婷地晃进来，手里还端着杯没喝完的拿铁，“阿拉就随便坐坐，喝喝咖啡聊聊天，搞这么严肃做啥啦？” 她纤纤玉指随意一点靠窗的位子，“我看这里风景蛮好，就坐这里了。” 说着就要拉开椅子。
“且慢！” 鲁哥一个箭步冲过去，脸都急红了，“沪姐！使不得！此乃‘三宾’之位！您身份贵重，当居‘主宾’右次席！这窗边…乃‘四陪’末座，万万不可！” 他额角冒汗，感觉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正在被咖啡香气腐蚀。
“哈？吃个饭还要考地理？” 粤妹（广东）拎着个保温盅，施施然飘进来，身后仿佛自带早茶蒸汽，“在我们那，最紧要系快啲坐低，趁热食！边个位近厨房，上菜快，边个就系好位！” 她目标明确，直奔离传菜口最近那个被鲁哥定义为“服务通道干扰区”的座位，一屁股坐下，打开盅盖，老火靓汤的香气瞬间弥漫。“靓位！等阵啲烧鹅腿，我第一个夹到！”
鲁哥捂着心口，感觉《宝典》在滴血。
“哎呀妈呀，吵吵啥呢？” 黑哥（黑龙江）人未到声先至，裹着一身寒气进来，手里还拎着两瓶“特产”，“啥主陪副陪的，能坐下一块儿唠嗑喝酒的就是好兄弟！来来来，鲁哥，别整那虚头巴脑的，坐我旁边，咱哥俩先提一杯！”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拍，差点把鲁哥精心测量过的骨碟震歪。鲁哥看着黑哥大大咧咧就要往主陪位上坐，眼前一黑。
“黑哥豪爽！” 冀弟（河北）憨厚地笑着跟进，习惯性地开始找角落，“你们坐，你们坐，我找个边儿就行。我们那吃席，讲究个实在，坐哪儿都成，菜管够就中！” 他自动自觉溜达到粤妹旁边那个“末陪位”，毫无压力地坐下，还帮粤妹把汤盅盖子盖好。
“啧啧啧，鲁兄，你这规矩…比我们皖南的祠堂祭祖还繁琐。” 徽哥（安徽）摇着头，慢悠悠踱步进来，目光如尺，精准扫过桌面，“在我们那，八仙桌是根基。上席（北）左首为尊，那是给德高望重长辈的。像这种圆桌嘛…” 他沉吟片刻，指着鲁哥定的主宾位，“此处勉强算‘左首尊’，但屏风挡了‘生气’，风水略差。” 鲁哥嘴角抽搐，他的规矩里可没包含堪舆学！
“莫吵莫吵，和气生财嘛！” 浙哥（浙江）笑眯眯地打圆场，眼神却精明地扫过全场，“坐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谈成生意…哦不，是增进感情！鲁兄，你看这样行不行，主位你坐，我们轮流敬你，就当你是项目…啊不，宴席总指挥！” 他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名片放在了主宾位前的骨碟旁。
“要我说撒，” 川妹（四川）风风火火地进来，红彤彤的嘴唇像刚吃完火锅，“坐哪儿有啥子区别嘛！关键是味道巴适！搞快点儿上菜噻！哪个位子离鸳鸯锅近，我就坐哪！” 她一眼相中了主陪和副陪中间那个被鲁哥定义为“劝酒火力交叉点”的“危险区域”，毫不犹豫地拉开椅子，“这儿好！红锅白锅都够得着！”
鲁哥感觉他的《宝典》正在被红油浸泡。
“哎哟喂，你们这群糙老爷们儿和女汉子，懂不懂什么叫格调？” 苏姐（江苏）吴侬软语，款款而来，手里一方丝帕仿佛能拂去所有尘埃，“座位，那是要讲究意境搭配的。窗外要有竹，桌边要有花，餐具要配套…像这样乱坐，简直是对美的亵渎！” 她挑剔地看着鲁哥精心布置但显然不符合她“苏式美学”的会场，最终选择了一个能看见窗外假山盆景的次宾位，优雅落座，仿佛在拍古典画报。
“就是！吃饭要有氛围感！” 闽妹（福建）拎着茶具姗姗来迟，声音甜得像蜜，“在我们那泡茶聊天最重要啦！坐哪里舒服、方便添茶就好咯。鲁哥，你这主位太硬了，没有软垫，不养生哦！” 她自顾自地开始烧水烫杯，完全无视了座次表。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鲁哥的主陪位被黑哥占了半边屁股，粤妹牢牢霸占上菜口，川妹在“火力交叉点”跃跃欲试，浙哥的名片在主宾位闪闪发光，沪姐的咖啡杯在“三宾位”冒着热气，冀弟在角落安静如鸡，徽哥还在研究风水，苏姐在欣赏盆景，闽妹的茶香已经飘了起来…
“够了！” 一声清亮的嗓音压下嘈杂。湘妹（湖南）一身辣椒红，叉着腰站在门口，英姿飒爽，“吵么子吵！座位是死的，人是活的！规矩是祖宗定的，肚子是自己的！” 她目光如炬，扫视全场，“鲁哥的规矩有他的道理，是尊重！但咱们天南海北聚一起，图的是个热闹开心！非要按死规矩，饭还吃不吃了？情还叙不叙了？”
全场一静。鲁哥攥着《宝典》的手松了松。
湘妹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拉开主陪旁边那张椅子——那是鲁哥留给最尊贵的主宾的。“今天，这里没得么子主宾次宾！只有兄弟姐妹！” 她啪地坐下，一拍桌子，“服务员！上菜！最大份的剁椒鱼头先给我整上来！今天这桌，我湘妹子坐镇，哪个敢说规矩不对，先问过我的辣子同不同意！”
这霸气侧漏的宣言，配上空气中陡然浓烈的辣香，瞬间镇住了场子。黑哥哈哈大笑：“对头！湘妹子爽快！来，满上满上！” 他立刻给湘妹倒满一杯白的。粤妹眼睛亮了：“剁椒鱼头？正啊！快滴上！” 川妹欢呼：“要得！辣就对了！” 沪姐优雅地放下咖啡杯：“哦哟，这个鱼头看起来蛮灵的。” 浙哥迅速收起名片，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湘妹，也敬缘分！” 冀弟憨憨地点头：“中！鱼头好！” 徽哥也停止了堪舆，苏姐调整了下坐姿准备拍照，闽妹赶紧给湘妹斟上一杯热茶：“解解辣！”
鲁哥看着眼前这“礼崩乐坏”却又热气腾腾、欢声笑语的一幕，再看看手里那本显得有点孤独的《宝典》，愣了几秒。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省拟”惊掉下巴的事——他默默地把《宝典》塞进了椅子底下，拉开湘妹旁边那张原本属于“二宾”的椅子，坐了下来。
“咳，” 鲁哥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紧绷，“那个…剁椒鱼头…多放点醋，解腻。” 虽然还是带着点山东大汉的倔强，但嘴角，似乎有了一丝可疑的上扬。
巨大的鱼头带着红艳艳的剁椒被端上桌，蒸汽氤氲，模糊了屏风的雕花，也柔和了各种规矩的棱角。圆桌之上，筷子纷飞，酒杯碰撞，天南海北的口音交织成最热闹的乐章。主陪？主宾？谁还在乎呢！
这一刻，唯有美食与欢声，才是颠扑不破的“席间真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