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晚上,吃过晚饭,奶奶在厨房收拾碗筷,容初聿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
这是他来樱花村时带的为数不多的电子产品之一,平时很少用,只有每周固定的时间,才会打开和父母视频。
樱花村虽然通了电路,但信号不算太好,屏幕上的画面有些卡顿。等了大概半分钟,容父容母的脸才清晰地出现在屏幕里。
背景是他们在北雍市的书房,墙上挂着母亲的一幅画作,线条流畅,色彩明快,是去年在国际画展上获奖的作品。父亲穿着深色的居家服,头发比上次见面时短了些,眼角似乎多了条浅浅的细纹;母亲则披着一件羊绒披肩,笑容温柔,只是眼底带着淡淡的疲惫。
“阿聿,这周过得怎么样?”父亲先开了口,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熟悉的沉稳。
“挺好的,爸。”容初聿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更端正些,“功课都跟上了,班里的事也还好,没什么麻烦。”
“那就好。”父亲点点头,目光在屏幕上仔细打量着他,“看你好像瘦了点?是不是奶奶做的饭不合胃口?要是不想吃,就让王叔给你送点你爱吃的过去。”
“没有,奶奶做的饭很好吃。”容初聿笑了笑,语气自然,“可能是最近在长个子,看着瘦了点,其实没瘦。”
他说的是实话。乡下的饭菜虽然简单,但胜在新鲜,奶奶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炖鸡汤、蒸鸡蛋、炒时蔬,他确实吃得挺习惯。
屏幕那头的母亲听到这话,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声音里带着心疼:“瘦了就是瘦了,别硬撑着。下周我让家里的厨师做些你爱吃的糕点,让王叔给你捎过去。对了,小提琴练了吗?那把水晶琴娇气,可得好好保养,别磕着碰着。”
“练了,妈。”容初聿应道,“上周学校晚会还表演了,老师同学都说好听。琴也好好收着的,没碰坏。”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连连点头,又絮絮叨叨地问起他的同学、老师,甚至连樱花村最近的天气都问了一遍,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
容初聿耐心地一一回答,语气平和,条理清晰。说班里的赵磊数学不太好,他偶尔会帮着讲题;说刘老师很照顾他,上周还特意给他拿了本奥数题集;说樱花村这几天下了场雨,田里的麦子长得更旺了。
他说得很详细,像在汇报工作一样,把生活里的点滴都梳理得清清楚楚,挑拣出那些让人放心的部分,一一呈现。
屏幕那头的父母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们阿聿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母亲笑着说,伸手似乎想摸摸屏幕里的他,手指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玻璃,“不像以前,离开家一天都要哭鼻子。”
容初聿也跟着笑了笑,没接话。
他确实很久没哭过了。上一次掉眼泪,好像还是八岁那年,学大提琴时被老师批评指法不对,练到深夜,手指磨出了水泡,委屈得躲在琴房里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还被管家发现了,第二天就换了个更温和的老师。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哭是最没用的东西。尤其是在容家这样的环境里,眼泪换不来同情,只会让人觉得你软弱。
视频还在继续。父亲说起他最近在国外参加的一个经济论坛,提到了几个他听着耳熟的名字,都是商界响当当的人物;母亲则说她下个月要去意大利办画展,问他想不想要那边的纪念品。
“不用了妈,我没什么想要的。”容初聿摇摇头,“你们忙自己的事就好,不用惦记我。”
“这孩子,跟我们还客气什么。”母亲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下个月你生日,我们争取回去陪你过,好不好?”
容初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生日。他差点忘了,下个月十三号,是他十三岁的生日。
在这之前的十二年,他的生日从来都是大张旗鼓的。家里会请来很多人,开盛大的派对,收到数不清的礼物,有价值连城的古董,有大师的画作,还有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奢侈品。
但他其实更想要的,只是父母能陪他吃一块蛋糕,哪怕只有他们三个人。
去年生日,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说争取回来,结果父亲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母亲的画展又推迟了行程,最后只有他,还有一屋子的佣人,对着一个三层高的蛋糕,吹了蜡烛。
“再说吧。”容初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屏幕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们忙的话,不用特意回来,我跟奶奶过就行,简单点挺好的。”
“这孩子……”母亲还想说什么,却被父亲用眼神制止了。
父亲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阿聿,我知道你懂事,但你要记住,不管我们多忙,你永远是最重要的。下个月生日,我们一定回去。”
这次的语气,比刚才更郑重了些。
容初聿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目光,点了点头:“好。”
又聊了十几分钟,母亲接到一个电话,好像是画廊那边出了点事,她不得不先去处理。父亲也要去看一份紧急文件,视频只能匆匆结束。
“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嗯,爸,妈,你们也注意身体。”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容初聿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把平板电脑放回抽屉,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是漆黑的夜空,只有几颗星星在远处闪烁,不像北雍市的夜晚,永远灯火通明,亮得像白昼。
院子里传来奶奶哼着的小调,还有洗碗的水声,很热闹,也很温暖。
他知道自己应该满足。奶奶疼他,同学友善,学业顺利,比起很多人,他已经拥有得太多了。
可心里某个角落,还是空落落的。
就像现在,他看着窗外的黑暗,忽然很想很想爸爸妈妈。想爸爸把他扛在肩膀上,带他去看市里的灯会;想妈妈坐在钢琴前,教他弹那首简单的童谣;想他们三个人挤在沙发上,看一部无聊的电影,看到睡着。
这些画面,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今年才十三岁。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会撒娇、会耍赖、会因为得不到想要的玩具而哭闹的年纪。可他已经习惯了把情绪藏起来,习惯了说“我很好”“没关系”“不用惦记我”,习惯了用成熟稳重的外壳,把那个渴望陪伴的小孩,牢牢地裹在里面。
连奶奶偶尔都会说:“阿聿啊,你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
容初聿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心跳很平稳,没有刚才视频时的急促,也没有平日里的冷静,只是带着点闷闷的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奶奶,我帮您洗碗吧。”
“不用不用,你去看书吧,这点活儿奶奶一会儿就干完了。”奶奶笑着摆摆手,把他往客厅推,“刚跟你爸妈视频完?快去休息休息吧,上了一天课。”
容初聿坚持帮奶奶收拾完,然后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看着月亮,愣神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