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天气一下子凉了下来。樱花村的早晨开始结薄霜,田埂上的草叶裹着一层白,踩上去沙沙作响。
容初聿上学时,已经穿上了奶奶给他织的毛衣。是浅灰色的,针脚不算特别细密,但暖和得很,领口和袖口都收得恰到好处。他不太习惯穿这么“家常”的衣服,总觉得不如以前那些定制的羊绒衫舒服,但每次看到奶奶织毛衣时眯着眼睛、手指不停翻动的样子,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路上慢点,别冻着。”奶奶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拿着他的围巾,非要看着他围好才放行。
“知道了奶奶。”容初聿顺从地把围巾绕在脖子上,浅灰色的毛线衬得他脸色更白,也柔和了些眉眼间的清冷。
张叔的面包车还是老样子,一路颠簸着往镇上赶。车里除了容初聿,还有同村的两个女生,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题离不开昨天的数学测验和镇上新开的一家文具店。
容初聿靠在车窗上,听着她们说话,没插嘴。他的数学测验又是满分,刘老师在班里特意表扬了他,还让他把试卷贴在学习园地上当范本。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那些题目,比他小时候家教布置的练习题简单多了。
车子快到学校时,路过一个早点摊,飘来阵阵油条和豆浆的香气。那两个女生眼睛一亮,拉着张叔停下车,说要去买两根油条当早饭。
容初聿没动,他早上在家喝了奶奶煮的粥,不饿。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早点摊旁边的墙角,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沐希。
她还是穿着那件不合身的旧衣服,只是外面套了件更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外套,袖子短了一大截,露出细瘦的手腕。她正眼巴巴地看着早点摊,鼻子冻得通红,时不时吸一下鼻涕,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都泛白了。
卖早点的阿姨似乎认识她,从油锅里捞出一根油条,递到她面前:“拿着吧,快趁热吃。”
沐希摇摇头,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容初聿看清楚了,是几颗圆滚滚的野栗子,外壳黑乎乎的,带着泥土,应该是她自己上山摘的。
“阿姨,我用这个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点不好意思。
“换什么换,拿着吃!”阿姨把油条塞进她手里,摆摆手,“赶紧回家吧,这天多冷。”
沐希拿着油条,愣了一下,然后对着阿姨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就跑,跑的时候还不忘把油条往怀里揣,好像那是什么宝贝。
她跑的方向,正好对着张叔的面包车。
经过车窗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往里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沐希看到了车里的容初聿,眼睛瞬间亮了,嘴里的“漂亮哥哥”三个字刚要喊出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对着他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然后加快脚步,拐进了旁边的小巷,消失了踪影。
那笑容里,还带着点拿到油条的满足。
容初聿的目光在她消失的方向停留了两秒,然后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那不是村尾沐家的丫头吗?”张叔买完油条回来,看到沐希跑远的背影,随口说了一句,“可怜见的,她爸又不知道喝了多少。”
“是啊,上次我妈还给了她件棉袄,不知道她穿上没。”后座的女生接话道,“听说她爸把她妈留下的金戒指都当了换酒喝了。”
“造孽啊……”张叔叹了口气,发动车子,“这种人家,孩子也遭罪。”
容初聿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毛衣的袖口。
刚才沐希的手,他看得很清楚。小小的,冻得通红,指关节处还有几道裂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破的,结着深色的痂。
他想起自己放在书桌抽屉里的那支护手霜。是母亲寄来的,牌子他没听过,只知道是国外的小众品牌,据说滋润效果很好,还带着淡淡的花香。他从来不用这些,觉得麻烦。
或许……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别多管闲事。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上次给面包,已经是破例了。这种家庭的泥潭,一旦陷进去,就很难拔出来。他不是圣母,也没义务拯救谁。
车子很快到了学校,容初聿背着包下车,和张叔说了再见,转身走进校门。
早读课的铃声刚响,他拿出课本,翻开昨天学到的地方,声音清晰地朗读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早晨的寒气。
他读得很专注,仿佛刚才在早点摊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是,在翻书的时候,他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口袋里的一样东西。硬硬的,小小的。
是上周那颗被他扔进抽屉的喜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揣在了兜里。
容初聿顿了顿,把糖拿出来,放在课本旁边。
透明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里面的粉红色糖块,像一块小小的、凝固的晚霞。
他盯着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继续朗读课文。只是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