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夜晚的洪崖洞像一座从悬崖峭壁上生长出来的、用黄金和琉璃堆砌的奇幻宫殿。层层叠叠的吊脚楼依山就势，璀璨的灯火勾勒出它蜿蜒曲折、错落有致的轮廓，倒映在下方奔腾流淌的嘉陵江江面上，碎成一片流动的金色星河。观景平台上人山人海，几乎水泄不通。游客的惊叹声、相机的快门声、小贩的叫卖声、导游喇叭的解说声……各种语言、各种声调混合成一股巨大而黏稠的声浪，包裹着每一个人。

　　林溪被裹挟在人潮的边缘，像一片身不由己的叶子。他费力地挪到最外侧的栏杆处，终于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江风带着水汽吹来，撩起他额前略长的碎发，露出底下苍白得有些过分的皮肤。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越过脚下喧闹的人头，投向那片被灯火点燃的、奔流不息的金色江面。水波荡漾，光点跳跃、破碎、重组，带着一种永恒流逝的冷漠美感。真像一条通往未知的发光之路。他无意识地抬起左手，指尖触碰到口袋里那张被体温焐热的机票硬角。一个念头，冰冷而清晰：如果从这里坠落，融入那片流动的金色里，是不是所有的疲惫、疼痛、屈辱、无意义……都能瞬间被冲刷干净？像从未存在过。他捏着那张机票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在昏暗的光线下绷出青白的颜色。

　　身后鼎沸的人声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开来，只剩下模糊的嗡鸣。他沉浸在自己的静默结界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令人眩晕的光之河流，身体在夜风的吹拂下，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倾向前方。

　　就在这恍惚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冲撞力毫无预兆地从侧面袭来！一个举着长长自拍杆、正兴奋地扭身寻找角度的年轻游客，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林溪的右肩上。巨大的惯性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被撞得朝栏杆外猛扑出去！

　　心脏在胸腔里炸开，恐惧扼住了喉咙。林溪甚至来不及惊呼，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脚下的地面骤然倾斜，那片金色的、吞噬一切的江面在视野里急速放大，夜晚潮湿的风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不断卷向他，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直蔓延到头顶。

　　电光石火间，一只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左上臂！那力道果断而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固感，硬生生将他前冲的势头狠狠拽住，同时一个温热的身体巧妙地侧身，隔开了那个莽撞的游客。

　　“当心”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山城特有的腔调，不高，却穿透了周围的嘈杂，清晰地撞进林溪的耳膜。

　　被拽回的林溪踉跄着站稳，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震得他生疼。劫后余生的感觉太奇妙，心脏还未缓过神仍旧剧烈的跳动着，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沉又耀眼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