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旅

重庆的清晨是被油锅炸醒的。楼下巷子里，滚油的滋啦声像一串急躁的鞭炮，紧接着是铁锅和锅铲碰撞的脆响，混合着老板用浓重渝调吆喝“小面二两”的嗓音。空气里弥漫着熟油辣子霸道浓烈的焦香，还有花椒麻酥酥的气息，钻进青旅没关严的窗户缝，不容拒绝地塞满了林溪的鼻腔。

　　他醒了。手腕的钝痛还在，像一块贴在骨头上的冰冷膏药。六人间的硬板床硌得腰背发僵。同屋的背包客还在酣睡，鼾声此起彼伏。窗外是隔壁老楼斑驳掉皮的砖墙，距离近得能看清砖缝里渗出的深色水渍。阳光吝啬地挤进狭窄的巷道，只照亮了对面窗台上一盆蔫头耷脑的绿萝。

　　洗漱池在走廊尽头，水龙头拧开，流出的水带着一股铁锈的腥味。冰凉的冷水扑在脸上，稍稍驱散了昏沉。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青影，像没睡好的鬼。他避开自己的眼睛，快速刷了牙。

　　青旅公共区域像个嘈杂的集散地。昨晚那群讨论路线的背包客不见了，换了几张新面孔。一个扎着脏辫的姑娘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打字，脚边堆着巨大的登山包。两个外国小伙在角落的旧沙发上摊开地图，用口音浓重的英语争论着什么。空气里残留着隔夜的泡面味和廉价咖啡粉的气息。

　　林溪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面前摊开一本薄薄的重庆旅游指南，视线却没什么焦点。隔壁桌两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正大声抱怨。

　　“……真他妈不靠谱！说好一起拼车去武隆的，结果临时放鸽子，说家里有事！现在好了，车都租好了，钱都付了定金，就我们俩摊？亏死了！”穿红T恤的男生愤愤地拍了下桌子。

　　“现在再找人也不好找啊，这都几点了。”另一个戴眼镜的愁眉苦脸，“实在不行……问问老板能不能退点？”

　　“退个屁！定金就是定金！”

　　声音有点刺耳。林溪下意识地往墙边又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旅游指南上“武隆天生三桥”的图片。他没什么具体计划。洪崖洞看过了，算是打卡完成。下一步去哪？不知道。或许就在这青旅里耗到机票日期，或者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站看看。他的旅行，更像一场漫无目的的游荡，为的是消耗掉那点所剩无几的时间。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了一下。林溪抬眼。

　　是他。

　　洪崖洞那个男人。

　　微卷的深色短发，额前几缕碎发随意地垂着。他穿着件宽大的深灰色棉T恤，袖子随意卷到肘部，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肤色是那种长期在外的健康的小麦色。下身是条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裤脚塞进一双结实的短靴里。他手里拎着个半旧的帆布旅行包，包带斜挎在肩上，姿态随意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利落。嘴角还是挂着那点若有似无的、近乎慵懒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