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防空洞咖啡馆的冷气像蛇一样贴着皮肤游走。林溪抱着胳膊，指尖无意识地搓着冰凉的岩石桌面。对面那道深色的水痕看久了，仿佛真的在缓缓流动，蜿蜒而下，渗进看不见的缝隙里。

　　一个身影在对面坐下。阴影覆盖了小半张桌子。

　　林溪猛地回神，抬眼。

　　沈岸。他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推了过来，放在林溪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美式旁边。深色的液体在白色瓷杯里轻轻晃动，散发出新鲜的、更浓郁的焦苦香气。

　　“看你那杯凉透了。”沈岸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山城特有的、略显含混的尾音，听起来依旧懒洋洋的。他拉开厚重的木椅坐下，动作自然得像早就预定好了这个位置。他把自己那杯放在另一边，没再看林溪，目光随意地扫过旁边粗糙的岩壁，仿佛刚才那句解释只是随口一提。

　　林溪看着那杯突然出现的、滚烫的咖啡。白瓷杯壁光滑，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对面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手腕的旧伤似乎又隐隐抽了一下。这不是偶遇。从青旅公共区那短暂的一瞥，到此刻他精准地坐到对面……太刻意了。

　　“谢谢。”林溪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没有碰那杯新咖啡，手指蜷缩在冰冷的桌沿下。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洞顶某个角落渗水滴落的细微声响，嗒，嗒，嗒，敲在神经上。低沉的爵士乐还在背景里流淌，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

　　沉默在冰冷的岩石空间里弥漫。沈岸似乎并不在意，他端起自己那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林溪脸上，平静，直接，没有任何闪避。那眼神里的锐利感收敛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像在观察一件需要鉴定的器物。

　　林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落在自己那杯早已凉透、表面浮着一层油脂的咖啡上。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过于苍白的皮肤上，停留在他眼下明显的青影上，停留在他微微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那目光像无形的探针，试图拨开他强装的平静表皮，窥探底下狼狈不堪的内里。他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一点。

　　“一个人？”沈岸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问题很平常，语气也随意得像在问天气。但他那双眼睛，却紧紧锁着林溪的反应。

　　林溪的指尖在桌沿下掐得更紧了。他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那道审视的目光。对方的瞳孔是深棕色的，在咖啡馆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深难测。嘴角那点习惯性的弧度还在，但林溪此刻清晰地感觉到，那笑容底下，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这个人，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漫不经心。

　　“嗯。”林溪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稳了一点，但依旧没什么温度。他顿了顿，反问回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刺探，“你呢？”

　　沈岸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问，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那么一毫米，几乎难以察觉。“也一个人。”他回答得干脆利落，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自嘲，“习惯了。”他拿起桌上的糖罐，用小勺舀了两勺糖，慢悠悠地搅进自己的咖啡里，动作流畅而稳定。糖粒撞击杯壁发出细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