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

“为什么跟着我？”林溪突然问。问题直接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这喧闹的市井氛围给了他某种虚假的安全感。

　　沈岸放下筷子，拿起啤酒瓶喝了一口。他的喉结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好奇。”他回答得同样直接，目光坦然地迎上林溪的视线。

　　“好奇什么？”

　　“好奇一个人为什么能在洪崖洞差点被撞下去时，露出那种表情。”沈岸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讨论天气，“像是……正合你意。”

　　林溪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啤酒瓶。冰凉的玻璃硌得掌心发疼。他盯着沈岸那张平静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那些仓惶的逃离，那些刻意的冷淡，那些强装的镇定，在这个人眼里，大概都拙劣得可笑。

　　“你管得太多了。”林溪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放下筷子，准备起身离开。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炸开一道闪电，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几乎同时，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塑料棚顶上，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人声。食客们惊呼着往棚子中间挤，老板手忙脚乱地拉下四周的防水帘。

　　林溪僵在原地。就这么冲进雨里显然不明智。他慢慢坐回椅子上，感觉无比狼狈。

　　沈岸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甚至嘴角那点弧度都没变。他从容地拿起最后一串牛肉，在油碟里滚了滚，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雨越下越大，水帘从棚顶边缘倾泻而下，在周围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墙。潮湿的水汽混合着火锅的辛辣，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林溪的衬衫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背上，很不舒服。他拿起啤酒瓶，发现已经空了。

　　“还要吗？”沈岸问，语气自然得像刚才的剑拔弩张不存在一样。

　　林溪摇摇头。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酒精在血管里缓慢流淌，带来一种迟钝的温暖。他盯着桌上那堆吃剩的竹签，红油已经凝固在上面，形成一层薄薄的蜡状物。

　　“我住青旅。”沈岸突然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307。你住哪间？”

　　林溪抬起头，对上沈岸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看透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问题很直接，但语气里没有试探，只是单纯的询问。

　　“206。”林溪听见自己回答。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沈岸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招手叫来老板结账，数了数竹签，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雨依旧下个不停，但已经小了一些，水帘变成了细密的水线。

　　“走吧。”沈岸站起身，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我送你回去。”

　　林溪想拒绝，但看了看外面依旧滂沱的大雨，还是沉默地站了起来。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沈岸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莫名地不让人讨厌。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密集而规律，像某种催眠的白噪音。

　　他们沿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沈岸走在外侧，手臂偶尔会碰到林溪的肩膀。两人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巷子里的灯光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晕，石板路反射着细碎的光点，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青旅的招牌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温暖。沈岸把伞往林溪那边倾斜了一点，自己的半边肩膀已经湿透了，T恤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到了。”他在门口停下，收起伞。水珠从伞面滑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

　　林溪点点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谢谢”。

　　沈岸甩了甩伞上的水，嘴角又挂上了那抹慵懒的笑：“明天见。”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林溪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岸已经转身走向楼梯，湿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雨还在下。林溪站在门口，听着雨声和远处隐约的雷鸣，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点期待明天的到来。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紧，像是抓住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又像是终于放开了一点什么一直紧握在手里的、早已冰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