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师

礼堂的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把誓师大会的鼓点吹得晃晃悠悠。陈叙捏着掌心的微型报时器，金属边缘被体温焐得发暖，像揣了块会说话的暖手宝。主席台后的横幅红得刺眼，“百日冲刺”四个金字在阳光下泛着光，比闵亦寻实验室里的铜导线还亮。

“下面请竞赛班代表闵亦寻发言。”

陈叙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掌声。闵亦寻从第一排站起来时，校服领口的纽扣蹭到微型报时器，发出串细碎的电流声。他走到话筒前的步数正好是十七步，和上次在实验室调试机械臂的步态程序参数一样——陈叙忽然想起他说过，“规律性能减少误差”。

“大家都知道热力学第一定律，”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开，带着点机械报时器没有的温度，“能量守恒，就像我们付出的每一分钟，都不会凭空消失。”台下有人笑起来，陈叙看见林晓语举着相机对准他，镜头里的少年正低头调试话筒高度，指尖在金属杆上划出道浅痕，像在写某个未完成的公式。

“但我更相信另一种‘守恒’。”他忽然抬眼往第一排看，目光扫过陈叙时顿了半秒，“比如解不出题时的挫败，会变成下次算出答案的底气；比如此刻的紧张，终将变成一百天后的从容。”

掌声潮涌起来时，陈叙的指尖在报时器上按了下。“距离高考还有100天”的机械音被淹没在声浪里，她却清晰听见闵亦寻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就像他藏在处方笺背面的简笔画，像齿轮齿纹里的“100”，那些没宣之于口的期待，都藏在眼神的停顿里。

宣誓环节开始时，全体学生站起来的动静震得地板发颤。陈叙举着右拳的手被旁边的人撞了下，报时器滑到掌心，正好按出“100天”的提示音。闵亦寻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比机械处理过的版本低些：“跟着节奏来，别抢拍。”

他的指节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像在校准某个偏移的参数。陈叙望着横幅上的金字，忽然觉得那些“百日”“冲刺”的字样，都变成了百日红的花瓣，一片叠着一片，在空气里织成团暖烘烘的光。

散场时的人流把他们挤散了。陈叙被林晓语拽着去拍倒计时牌，新换的红底黑字在阳光下有点晃眼。“你看闵亦寻刚才看你的眼神，”林晓语举着相机回放，屏幕里的少年侧对着镜头，嘴角的弧度比物理错题本上的温度计汞柱还明显，“比他的机械臂精度高多了。”

陈叙的耳尖发烫，转身时撞进个带着消毒水味的怀抱。闵亦清的白大褂蹭到她的校服，听诊器的金属管在她胳膊上硌出点凉意。“亦寻刚才的发言稿，”她笑着往礼堂外瞥，“是照着你的物理错题本改的吧？‘87→92’那段，听得我都想再考次试。”

远处传来闵亦寻的声音，他正被几个同学围着问竞赛题。陈叙看见他从书包里掏笔记本时，掉出片银杏叶标本，和上次夹在竞赛资料里的那片纹路重合——原来有些东西，他一直带在身上。

“百日红开得正好。”闵亦清忽然说，指着礼堂门口的花架。陈叙转头望去，那盆从图书馆搬来的百日红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花苞全开了，红得像团跳动的火焰，花瓣上还沾着早上的露水。

闵亦寻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枚新的齿轮，比花盆里埋的那个小些，齿纹里刻着“100”。“刚在实验室做的，”他把袋子递给陈叙，指尖沾着点红漆，“比上次的规整。”

陈叙捏着齿轮对着阳光看，数字边缘的毛刺被磨得光滑，像被无数个晚自习的灯光打磨过。“100天，”她忽然想起誓师大会开始前，他在她耳边说的话，“够不够把机械臂改造成能递笔的？”

“够改三个版本。”闵亦寻的耳尖又红了，像百日红最外层的花瓣，“还能加个功能——”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比如，提醒你按时吃饭。”

林晓语举着相机跑过来时，百日红的影子正好落在他们脚下。陈叙把刻着“100”的齿轮塞进笔袋，和“190”的那枚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忽然想起闵亦寻写在热力学定律旁的批注：“努力能让过程更高效”——或许不只是过程，还有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心意，正沿着100天的刻度，慢慢变得清晰。

阳光穿过礼堂的玻璃窗，在新的倒计时牌上投下光斑。陈叙看着那三个鲜红的数字，忽然觉得189天也好，100天也罢，都不过是人生这道大题里的已知条件。而她和闵亦寻，就像两个正在靠近的变量，终会在某个解上相遇，带着百日红的温度，带着齿轮的精度，带着所有未说出口却早已笃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