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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在他的领土上,不曾有我这样的一寸天地(下篇)

酸涩的故事

7.

篝火渐渐沉下去,最后一点火星被夜风卷走时,程响正蹲在医疗帐篷外整理药箱。消毒水的气味在冷空气中散开,和远处飘来的硝烟味缠在一起,成了这片营地特有的气息。

“清点好了?”肖时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程响手一抖,碘伏瓶差点从指间滑落。她回头时,正撞见肖时序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纱布,指尖捏着纱布边缘,动作干净得没有一丝多余。

“嗯,抗感染的药不多了,得跟下批补给车说一声。”程响接过纱布塞进药箱,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腕——平安绳。

平安绳被藏在了作训服袖口里面,只露出一小截红。

肖时序“嗯”了一声,视线越过她落在帐篷里,几个重伤员还在昏睡,监护仪的滴答声规律得像心跳。“今晚轮岗我值第一班,有情况直接去岗亭找我。”

肖时序说话时总这样,语气平淡得像在下达任务指令,没有寒暄,也没有多余的情绪。程响点点头,看着肖时序转身往岗亭走,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脊梁挺得笔直,像营地外围那些削尖的防御桩。

篷里传来病人的呻吟,程响转身进去,借着应急灯的光调整输液速度。躺在最里面的是个十三岁的男孩,昨天从废墟里救出来时腿骨外露,此刻却睁着眼睛看她,小声问:“医生姐姐,你见过虞老师吗?”

程响动作一顿。“虞老师?”

“就是肖队长的女朋友呀。”男孩声音很轻“他给我看过照片,穿白裙子的,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输液管里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寂静的帐篷里敲出细碎的声响。程响想起肖时序摩挲平安绳的样子,指尖忽然有些发凉。她替男孩掖了掖被角,轻声说:“等你好了,让肖队长给你多看看照片。”

男孩点点头,很快又睡着了。程响坐在折叠凳上,望着帐篷顶的破洞——那里能看见一小片夜空,星星稀稀拉拉的,远不如国内的亮。

不知过了多久,岗亭方向传来换岗的脚步声。程响走出帐篷时,正撞见肖时序往这边走,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他看见她,脚步顿了顿,把水壶递过来:“刚烧的水。”

壶身还带着温度,程响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平安绳,像触到一块冷铁。她低头拧开盖子,热气氤氲了视线,轻声道:“谢谢。”

肖时序没说话,转身靠在帐篷杆上,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戈壁。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掖着的平安绳,红得像一点凝固的血。

“虞之意……很担心你吧。”程响啜了口热水,雾气模糊了声音。

肖时序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她总说这边危险。”语气里没什么波澜,却在提到那个名字时,嘴角上扬了些许弧度。

程响握着水壶的手指收紧了些。程响想起去年在国内培训时,见过虞之意来基地送文件,穿米白色风衣,站在办公楼前等肖时序,手里捧着杯热奶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阳光。那时她就明白,有些人是注定站在他身边的,而自己,不过是恰好出现在同一片战场的同胞。

岗亭的探照灯扫过来,肖时序脸抬手按了按袖口,像是在确认平安绳还在,然后站直身体:“我去查哨了。”

程响看着肖时序走进夜色里,背影很快融进黑暗,只有军靴踩在沙地上的声响渐渐远去。水壶里的水慢慢变凉,程响却没再喝一口,只是望着那片肖时序消失的方向,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医疗帐篷里,监护仪的滴答声依旧规律。程响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去,白大褂的衣角扫过药箱,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但不管心里装着多少酸涩,这里总有人等着她救命。

至于那条红绳和它的主人,或许就该像昨夜的篝火,燃过,灭了,只留下一点余烬。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慢慢冷下去。

8.

天快亮时,程响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程响猛地坐起身,掀开幕布就看见通讯兵小李抱着电台往岗亭跑,嘴里喊着“西边交火了”。

医疗帐篷里瞬间忙碌起来,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整理急救包,记者小张扛着相机冲出去,镜头对准了西边扬起的尘土。程响抓起白大褂往身上套,指尖扣纽扣时,才发现手在抖。

“程医生!”江旭淮冲进来,额角淌着血“快带急救箱,跟我们去前线!”

程响的心猛地一沉。程响记得肖时序昨晚说过,西边是临时弹药库,防御最薄弱。程响没多问,抓起最近的急救箱就往外跑,帆布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却赶不上心跳的速度。

越野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程响死死抓着扶手,目光盯着前方扬起的烟尘。枪声响得越来越近,像密集的冰雹砸在车顶。

“到了!”司机猛踩刹车,程响踉跄着跳下车,就看见几个士兵正抬着担架往回撤。最前面那个担架上的人穿着作训服,手腕上露出半截红绳——是肖时序。

程响的呼吸瞬间卡在喉咙里。她扑过去跪在担架旁,手指颤抖着摸向他的颈动脉,触感微弱却还在跳动。

肖时序左肩上有个血洞,鲜血浸透了衣服,把那截红绳染得更深,像从皮肉里长出来的。

“别碰他!”珂卡欧想拉开她,却被程响甩开。

程响撕开急救包,碘伏倒在伤口上时,肖时序闷哼一声,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

“抬去帐篷!快!”程响吼着。

她跟在担架旁跑,视线死死盯着那截红绳,忽然想起男孩说的话——虞之意穿白裙子,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手术灯亮起时,程响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也沾了血。

程响戴上无菌手套,指尖触到肖时序的皮肤,隔着橡胶也能感受到他体温在下降。

止血钳夹住动脉的瞬间,程响看见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掌心露出被汗水浸软的平安绳,平安扣上沾着血,红得刺目。

“血压掉了!”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程响没说话,手里的动作更快。程响知道肖时序不能死,不仅因为他是队长,还因为有人在等他回去,等他带着这根平安绳,穿过硝烟,回到那个有白裙子和奶茶香的地方。

手术做了三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线落下时,程响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她摘下口罩,看着肖时序苍白的脸,他的手指还保持着半蜷的姿势,像是还在攥着什么。

程响轻轻掰开他的手指,把那根染血的平安绳解下来,用生理盐水擦干净,再重新系回他手腕上。红绳贴着他的皮肤,像一道细小的伤口,也像一点不肯熄灭的火。

帐篷外的枪声渐渐停了,晨光从破洞钻进来,落在肖时序的脸上。程响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忽然觉得很累。她想起篝火旁的热闹,想起他递来的热水,想起那截总藏在袖口的红。

原来有些感情,就像这平安绳上的血渍,再怎么擦,也会留下淡淡的印子。但她知道,自己终究只是那个擦血渍的人,而这根绳子的归宿,从来都在别处。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程响闭上眼,听见远处传来医疗队的笑声。像昨夜的篝火,明明灭灭,却总能在冷夜里,撑起一点活下去的暖意。

9.

肖时序醒来时,最先感觉到的是手腕上的触感——红绳贴着皮肤,比往常沉了些。他费力地抬了抬胳膊,看见平安扣上的血迹已变成深褐色,像落了层锈。

“醒了?”程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正低头写病历,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轻,“麻药过了会疼,忍不了就说。”

肖时序偏头看了眼外头白茫茫一片的土地,知道已经过去很久了。

“虞之意知道吗?”肖时序开口时,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

程响写字的手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团。“还没说”她尽量让语气平淡,“小张说先瞒着,等你情况稳了再报平安。”

肖时序“嗯”了一声,视线转向帐篷顶的破洞。上次和虞之意视频,她举着平安绳在镜头前晃,说“这是庙里求的,开过光呢。”眼睛弯成月牙,鬓角别着朵小雏菊——是学校花坛里种的,他认得。

“绳子……”肖时序动了动手指,“你擦过了?”

“嗯,”程响合上病历本,“血渍硬了会磨皮肤。”程响没说自己擦了三遍,没说看着红绳上的血迹晕开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着,闷得发疼。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小李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队长,程医生刚熬的粥,你喝点?”

肖时序看向程响,她正往保温桶里盛粥,侧脸对着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他忽然想起昨天手术前,她跪在担架旁的样子,白大褂沾着血,却死死攥着止血钳,手稳得不像个刚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的人。

“谢谢。”他接过粥碗。

程响转身去整理药品,背对着他时,肩膀微微塌了些。她听见肖时序喝粥的声音,很慢,带着伤后的虚弱。也听见他和小李说话,提到虞之意时,语气里的小心翼翼——问国内的天气,问学校的孩子们,问她种的雏菊是不是还开着。

这些样子,是程响从未见过的。

傍晚换岗时,程响去查病房,看见肖时序在看手机。屏幕亮着,这张照片是虞之意站在花坛前,穿条浅蓝色连衣裙,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笑得露出小虎牙。平安绳在她腕上晃,红得像团火。

他察觉到她进来,很快按灭了屏幕,动作自然得像在收起作战地图。

“恢复得不错,”程响低头检查输液管,声音埋得很低,“明天可以试着下床走几步。”

“嗯。”肖时序道。

走出帐篷时,晚风正卷着药味过来。程响站在帐篷外的空地上,看着岗亭的灯光在远处亮起来,像虞之意照片里的星星。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大学图书馆,肖时序的战术手册旁放着本诗集,翻开的那页印着句“爱是恒久忍耐”。

那时她不懂,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就像这根平安绳,它属于虞之意,无论沾了多少硝烟和血,最终要回去的地方,始终是那个举着糖葫芦笑的姑娘腕上。而她能做的,不过是在它暂时蒙尘时,轻轻擦去污渍,然后看着它被妥帖收好,走向早已注定的归宿。

程响低头扯了扯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的钢笔硌着肋骨,像颗没说出口的心事。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难民营的孩子在追萤火虫,光点忽明忽暗,在红土上织出片温柔的网。

10.

爆炸声撕裂清晨时,程响正在给肖时序换药。消毒棉球刚碰到伤口,震波就掀翻了治疗台,药瓶摔在地上碎裂的脆响里,混着此起彼伏的枪声。

“趴下!”肖时序猛地拽过程响按在床底,自己翻身挡在上面。

子弹穿透帐篷的声音像冰雹砸窗,肖时序左肩上的伤口被牵扯,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程响在肖时序身下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右小腿的旧伤还没好,是上次运送药品时被流弹擦伤的,此刻被肖时序压着,疼得几乎发麻。

“跟紧我!”肖时序拽着她往帐篷后挪,军靴碾过碎玻璃的声响刺耳。

肖时序没穿作训服,只来得及抓起床头的配枪,枪身的冷意透过程响的指尖传来。

冲出帐篷的瞬间,程响看见几个蒙面人正往医疗区冲,手里的枪喷着火舌。程响被肖时序推着往装甲车的方向跑,小腿的剧痛让程响踉跄了几步,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肖时序!”她惊呼出声。

回头时,正看见肖时序被两个蒙面人缠住,他左肩受创,动作明显受限,却还是用枪托砸倒一个。而抓住她的人正把枪口顶在她太阳穴上,嘶吼着什么她听不懂的语言。

视线最后落在肖时序脸上——他瞳孔骤缩,像是有火在眼底烧,却在看见她太阳穴的枪口时,硬生生停住了动作。

程响被拖拽着往营地外走,小腿的伤口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她听见身后传来肖时序的吼声,听见枪声变得更密集,也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似的砸着胸腔。

不知被拖了多久,手腕被反绑的地方磨出了血。程响突然被狠狠推倒,撞在块石头上,眼前一阵发黑。

恍惚中,程响看见远处冲来一群军绿色的身影,为首那个瘸着条腿,动作却快得像猎豹——是肖时序。

肖时序显然追得很急,病号服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包扎的纱布,渗出血红。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举起枪,精准地爆头了离程响最近的蒙面人。

枪声在耳边炸开,程响蜷缩着身体,听见金属碰撞的脆响,听见闷哼与嘶吼。有血溅在她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味。

一只手突然将她拽进怀里,熟悉的冷硬质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肖时序的声音贴着她耳朵,带着喘息和血腥味:“程响!清醒点!”

程响恍惚地听见肖时序的声音后费力地抬起头来,正撞见肖时序眼底的红。他下巴上有道新伤口,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她的白大褂上,像朵骤然绽开的花。

后续的混乱程响记不清了。只记得被抬上直升机。

再次醒来是在手术室,无影灯亮得刺眼。麻醉师在耳边轻声说话,程响却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起肖时序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他眼底的红。

手术很成功,但程响还是被安排回国休养。离开那天,营地的风很大,卷着沙砾打在脸上。肖时序站在送行的人群里,左肩的绷带又厚了些,平安绳在他袖口若隐若现。

程响走到他面前,想说什么,喉咙却发紧。最终只是挺直脊背,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肖队长,谢谢。”

肖时序回了个礼,动作干脆:“回去记得好好养伤。”

程响笑了笑,眼角有点湿。“好。”

飞机起飞时,她从舷窗往下看,看见肖时序还站在原地,像根扎在红土上的桩。营地渐渐缩小,成了沙漠里的一个小点,连同那些硝烟、篝火、血痕,都被抛在了身后。

国内的心理治疗持续了半年。医生说程响恢复得很好,只是偶尔还会在梦里听见枪声。

....................

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程响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看着孩子们追着蝴蝶跑。手机突然震动,是小张发来的照片——肖时序站在虞之意身边,穿着笔挺的军装,肩上的伤显然好了,正低头听她说话,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他手腕上的红绳,和虞之意腕上的那根,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程响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她删掉了相册里所有关于东国的照片,包括那张篝火旁的侧脸。

风拂过树梢,带来桂花香。她站起身,慢慢往病房走,脚步很稳。

有些故事,注定只能在硝烟里开始,在和平里结束。

她曾站在他的战场边缘,见过他的坚硬,也窥见他的柔软,但终究只是过客。

这样,就够了。

归途漫长,她终于把那点酸涩,留在了那片红土上。

---在他的领土上,不曾有我这样的一寸土地。

(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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