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傍晚的风带着夏末特有的温热，卷着几片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贴在图书馆的玻璃门上。童妮抱着刚借的几本习题册，和林薇薇一起站在台阶上，望着突然倾盆而下的雨幕，有些发愣。
“这雨也太急了吧！”林薇薇皱着眉看了眼手机，“我妈说已经到路口了，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我家车能坐下。”
童妮下意识地摆摆手笑得客气：“不用啦，我爸妈应该也快到了，他们说会来接我的。”
话音刚落，路口就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林薇薇眼睛一亮：“那我先走啦，你早点回家！”
这时，林微微的父母撑着伞急匆匆地跑向图书馆，而后进车，车窗降下时，林薇薇冲她挥了挥手，车尾灯很快就消失在雨雾里。
台阶上只剩下童妮一个人。
她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抱着书的手臂紧了紧。雨珠顺着屋檐往下淌，连成一道模糊的水幕，把她和远处的街灯隔开。
其实她根本没给爸妈发消息，早上出门时他们就说今晚有应酬，她太清楚“会来接”这三个字，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体面话。
风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吹得她胳膊有点凉。童妮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嘴硬呢？哪怕只是坐一段路到地铁站也好啊。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雨里走了过来。
是个男生，穿着湘中的校服，黑白相间的布料被雨水洇得有点深，却丝毫不显狼狈。他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沿压得不算低，童妮能看清他的鼻梁，还有被风吹起的几缕额发，露出干净的眉眼。
雨还在下，周围是哗哗的雨声，可童妮的心跳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慢了半拍。她见过学校里不少被女生偷偷议论的男生，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不是那种张扬的好看，而是像浸在水里的玉石，带着点清冷的温润，让人移不开眼。
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男生从她身边走过，脚步声踩在积水里发出轻响，她才猛地回过神，慌忙低下头，假装在看自己的鞋尖。
图书馆的玻璃门被推开又合上，男生的身影消失在里面。
童妮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童妮抬头看了眼天色，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意思，远处的路灯已经亮透了，把雨丝染成一片昏黄。童妮掏出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消息。
就在童妮犹豫着要不要冒雨冲去地铁站时，那扇玻璃门又开了。
还是那个男生。
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黑伞递了过来。伞柄上还带着一点他的温度，童妮愣了愣，没敢接。
“拿着吧，雨会一直下。”男生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却不算生硬，“你等着也没用，天也黑了。”
童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发哑：“那你怎么办？”
“我家就在附近，跑回去就行。”他说话时没什么表情，眼神落在她怀里的书上，“快拿着吧，雨更大了。”
童妮接过伞，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一下。
童妮看着他转身要走，突然想起什么，连忙叫住他：“等一下！你叫什么？我怎么把伞还你？”
男生脚步顿了顿，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到时候联系。”
二维码扫出来，头像是一个黑白动漫人物，名称是简单的一个字：程。童妮看着自己那只抱着玩偶的头像，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点了通过。
“谢谢你。”她小声说。
男生没回头，只摆了摆手，身影很快就冲进了雨里，黑白校服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街角。
童妮撑开那把黑伞，伞很大，几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罩住。伞面是哑光的黑，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像是洗干净的肥皂味。
童妮抱着书，踩着积水往地铁站走，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很响，可她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了些。
2.
第二天早上，童妮是被窗外的鸟鸣吵醒的。拉开窗帘，阳光刺眼，地上的水洼倒映着蓝天白云，昨晚那场大雨好像只是一场梦。
童妮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给程的微信发了消息：“你好，我是昨天借你伞的女生，今天雨停了，什么时候方便我把伞还你？”
消息发出去没多久就回了：“今天刚好周末，现在我在图书馆里。”
童妮盯着那行字看了几秒，心跳又开始不规律。
童妮下床后对着镜子理了理娃娃裙的领口，又把头发重新扎了一遍，才拿上手机出门。
童妮抱着叠好的伞，提前十分钟到了图书馆门口。程缙已经在那儿了，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一本物理竞赛题，靠在栏杆上看得专注。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清晰的眉骨。
童妮走过去，轻轻地说了声：“程同学。”
程缙抬起头，合上书：“来了。”
“嗯，伞给你。”童妮把伞递过去“你叫什么？我备注一下。”
“程缙。”说完后，程缙接过伞，随手靠在栏杆边，目光落在她背着的书包上“作业都做完了？”
“啊？”童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早就写完了。”
“那要不要走走？”他指了指图书馆后面那条种满香樟树的小路，“反正离晚饭还早。”
童妮没想到他会提议散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树荫下，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一开始谁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蝉鸣。童妮觉得有点尴尬，手在书包带上来回蹭着，心里琢磨着该说点什么。
“你快中考了吗？”程缙先开了口。
“嗯，还有十多天。”她连忙说完后，又小声问，“你是湘中的？我也想上湘中。”
程缙：“是，我是高一（4）班的，湘中确实很好，等你考上了有麻烦可以找我帮你。”
“好”童妮应了下来。
原来是湘中实验班的。
童妮心里有点了然，难怪觉得他气质不一样，实验班的学霸好像都带着点这种冷静自持的气场。
“昨天……”童妮犹豫着开口，“你怎么知道我等不到人啊？”
程缙脚步没停，目视着前方：“猜的。”他随后又顿了顿，补充道，“看你站了很久，手机一直没响过。”
童妮的脸有点发烫，原来他都看见了。
童妮低下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我爸妈他们……比较忙。”
程缙没接话，像是没听见，又像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程缙转头看了眼旁边的童妮，她个子不算高，扎着马尾，侧脸线条很柔和，睫毛很长，低头的时候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经常来图书馆？”程缙换了个话题。
“嗯，周五放学或者周末会来借几本书。”童妮松了口气，“你也是吗？”
“偶尔来看看竞赛题。”程缙指了指手里的书，“昨天是回来拿落在图书馆的笔记。”
童妮“哦”了一声，心里恍然大悟，难怪他昨天会出现在图书馆。
两人慢慢往前走，聊着学校里的事，从新换的食堂阿姨说到下周的月考，童妮发现程缙虽然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说到点子上，而且意外地很会接话。她本来是个有点慢热的人，可跟程缙聊天，却觉得很轻松。
走到小路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荷叶上还挂着早上的露珠，亮晶晶的。
“快到饭点了，我该回去了。”童妮看了眼时间说。
“嗯。”程缙点点头，“我家也在这附近，一起走一段？”
“好啊。”
两人往校门口的方向走，路过小卖部时，程缙突然停下脚步：“等一下。”
他走进小卖部，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冰淇淋，递给童妮一个香草味的：“刚路过看见的，买一送一。”
童妮接过冰淇淋，指尖碰到冰凉的包装纸，心里却暖烘烘的。她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
“谢谢。”童妮道。
程缙没说话，低头吃着自己手里的巧克力味冰淇淋，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童妮偷偷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她想，也许昨天那场大雨，也不算太坏。
3.
成绩出来那天，童妮盯着屏幕上“湘中中学”四个字，攥着手机的指尖泛白。第一个告诉的人是程缙，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就收到他的回复：“恭喜。”后面跟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像他本人一样，话不多，却足够让人心里发烫。
暑假来得猝不及防，蝉鸣声漫过整个午后时，童妮正对着数学错题本发呆，程缙的消息弹了出来：“明天有空吗？几个同学约着出去玩，要不要一起？”
童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对着屏幕反复看了三遍，才小心翼翼地回：“方便吗？”
“方便，他们都很好相处。”程缙很快又发了一条“明天上午十点，电玩城门口见。”
第二天童妮特意提前十分钟到了电玩城。程缙已经站在门口，穿着简单的白T恤，背着黑色双肩包，旁边还站着几个人。看见她来，他抬了抬手：“这里。”
童妮走过去，才发现除了程缙，还有两男一女。男生里一个笑得格外开朗，露出两颗小虎牙，主动伸手：“你就是童妮吧？程缙提过你，我叫江旭淮。”
另一个男生站在稍远些的地方，穿着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他没说话，甚至没抬头看她，存在感却强得让人无法忽视——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帅。
“那是肖时序。”江旭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旁边那位是虞之意。”
此时，站在肖时序身边的虞之意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不知肖时序说了些什么，让虞之意笑起来的眼睛弯成月牙。
两人见来人齐了便走了过来，童妮发现肖时序看着虞之意的眼神里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也不知两人前面聊了什么，肖时序嗓音低沉地对着虞之意说着：“好看。”
电玩城里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江旭淮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拉着童妮打赛车游戏，输了就夸张地喊“不可能”，逗得她忍不住笑。虞之意和肖时序几乎形影不离，肖时序正耐着性子帮她调整角度，抓到娃娃时，虞之意会竖起大拇指。
童妮看得有些出神，程缙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递过来一杯可乐：“不玩吗？”
“有点吵。”童妮接过可乐，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肖学长和虞学姐是情侣吗？”
“是。”程缙看着不远处正和虞之意一起抓娃娃的肖时序。
童妮“哦”了一声，她低头吸了口可乐，气泡在舌尖炸开。
“想玩那个吗？”程缙忽然指向角落里的投篮机。
“可以吗？”童妮眼睛亮了亮。
程缙笑着说：“试试？”
两人站在投篮机前，程缙的动作很标准，几乎百发百中，童妮却总是投偏，急得踮脚。
程缙停下来，站到童妮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调整角度：“手肘抬高，对准篮筐中间。”
程缙的气息就在耳边，带着淡淡的薄荷味。童妮的脸颊瞬间发烫，连手都忘了动，直到程缙松开手，低声问：“学会了？”
“嗯……”她胡乱点头，投出的球却还是歪了。
程缙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放慢速度，配合童妮的节奏。
中午去吃火锅时，江旭淮聊起学校的事，说到某个严厉的老师，童妮下意识地问：“他很凶吗？”
“对新生尤其严格。”江旭淮夹了片毛肚，“不过你别怕，程缙跟他关系好，到时候让他罩着你。”
程缙抬眼看了江旭淮一眼，没反驳，只是往童妮碗里夹了块豆腐：“别吃辣的，下午还要去KTV。”
童妮的心莫名安定下来，小口吃着豆腐，听他们聊高二的课程表，聊哪个食堂的饭最好吃。
虞之意递给童妮一个调料小碗，笑着说：“你尝尝看？时序调的料很好吃。”
童妮点点头礼貌接过，“谢谢。”
下午的KTV包厢里，江旭淮拿着话筒唱得声嘶力竭，虞之意正吃着水果，肖时序靠在沙发上。
童妮坐在虞之意身旁，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歌词发呆，程缙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不唱一首？”
“我五音不全。”童妮连忙摆手。
程缙没勉强，自己点了首纯音乐，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舒缓的旋律流淌。他靠在沙发上，侧对着童妮，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睫毛很长，看得她有些出神。
“看什么？”程缙忽然转头。
童妮慌忙移开视线，假装看屏幕：“没、没什么。”
他低笑了一声，没再追问。
散场时已经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虞之意上了滴滴车后向大家说：“我先走了。”
江旭淮笑着走过去调侃地说：“虞美人不带序哥回家？”
还没等虞之意回复肖时序就拉着江旭淮的手向童妮和程缙走去，“我看你是又欠揍了。”
到了两人身旁后，上了车，肖时序打开车窗道：“阿缙，我们先走了”
“路上小心，今晚游戏见。”程缙点点头道。
“成。”
只剩下童妮和程缙时，空气忽然安静下来。
“我送你。”程缙率先开口。
“不用麻烦……”
“顺路。”程缙打断童妮的话，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偶尔会交叠在一起。
童妮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心里有点乱，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今天玩得开心吗？”程缙问。
“嗯，很开心。”童妮点头，“谢谢你带我出来。”
“他们都觉得你挺好的。”程缙看着前方，“虞之意说，下次可以约着去图书馆。”
童妮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刚想说“好啊”，就听程缙又说：“对了，我新买了副耳机，想试试效果。”
程缙从包里拿出一副白色的耳机，递过来一只：“要不要一起听首歌？”
童妮接过耳机戴上，冰凉的耳塞贴在耳廓上。
程缙戴上另一只，按了播放键。
缓缓流淌的钢琴声里，歌手的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轻轻唱着：
“他想知道那是谁，为何总沉默寡言
人群中也算抢眼，抢眼的孤独难免
快乐当然有一点，不过寂寞更强烈
难过时候不流泪，流泪也不算伤悲……”
是《第三人称》。
童妮的脚步慢了下来，看着地面上自己和程缙交叠的影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偷偷转头看他，程响正望着远处的夕阳，侧脸在霞光里柔和得不像话，耳机线从他耳边垂下来，连接着两人之间无形的距离。
“好听吗？”程缙忽然转头问。
童妮慌忙点头，怕程缙看见自己发烫的脸颊，又赶紧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歌声还在继续，风里带着夏末的温热，耳机里的旋律和身边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像一个柔软的秘密，悄悄落在童妮的心底。
童妮忽然觉得，这个暑假，好像会变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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