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五章晨光与裂痕
清晨五点四十分,闹钟还没响,沈辞就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色刚蒙蒙亮,淡青色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耳边是空调运转的细微嗡鸣。自从上周那场冲突后,他和林砚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条平行线,各自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
沈辞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的人。洗漱时,他发现洗手台上多了一管新牙膏,薄荷味的——林砚惯用的那种。牙膏旁边放着张便利贴:「超市打折。——L」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连那个句号都画得一丝不苟。
沈辞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直到牙膏的薄荷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凉得他眼眶发酸。以前都是林砚叫他起床,两人挤在洗手台前刷牙,肩膀偶尔相碰,镜子里映出两双同样惺忪的眼睛。而现在,他刻意错开时间,连牙刷都换到了最边上的位置。
厨房里飘着小米粥的香气。周慧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小砚?今天怎么——"转身看到是沈辞,话音戛然而止。
"周阿姨早。"沈辞低着头去拿碗筷。
"嗯。"周慧搅了搅锅里的粥,"你爸昨晚又没回来?"
沈辞没吭声。沈国强最近酗酒越来越凶,常常夜不归宿,回来也是满身酒气。上周他撞见父亲在客厅数钱,厚厚一沓钞票塞进信封,神神秘秘地出了门——那不是他们家的钱,他知道。
"小辞,"周慧突然开口,声音放软了些,"阿姨不是针对你..."
沈辞的手指紧了紧,筷子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声响。他想说我知道,想说对不起,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盛了碗粥,坐到餐桌最边缘的位置。
楼梯传来脚步声,林砚穿着校服走下来,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松开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晨光中,少年的轮廓像是被镀了层金边,连睫毛都染上了浅金色。
"妈,早。"林砚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目光扫过餐桌时在沈辞身上停留了一瞬,"...早。"
沈辞的喉结动了动,粥碗里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林砚坐在了离他最远的对角线上——以前那个位置是沈国强的。
"今天降温,多穿件外套。"周慧给林砚盛了碗粥,顺手整理了下他的衣领,"你感冒刚好。"
林砚"嗯"了一声,低头喝粥。餐桌上一时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响,安静得令人窒息。
沈辞盯着粥面上凝结的米油,忽然想起上个月林砚发烧那次。他半夜偷偷溜进林砚房间,笨手笨脚地给人敷冰毛巾,结果把水洒了一床。林砚烧得迷迷糊糊,却还笑着说他"笨死了",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和现在这个冷淡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吃好了。"沈辞猛地站起来,碗里的粥还剩大半。
周慧皱了皱眉:"再吃点,你最近瘦了。"
"不饿。"沈辞把碗放进水池,水流冲走了最后几粒米。他背上书包往外走,身后传来周慧的叹息和林砚压低的声音:"妈,别逼他。"
晨风带着露水的湿润扑面而来。沈辞深吸一口气,胸口那股闷痛感却挥之不去。他放慢脚步,数着路边的梧桐树,直到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林砚总是和他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一场默契的追逐游戏。
学校公告栏前围了一群人。沈辞本想绕开,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沈辞!你上榜了!"
月考红榜上,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年级前五十的末尾,紧挨着林砚的——年级第一的位置雷打不动。两个名字并列在一起,中间只隔了几行小字,却像是隔着一整个银河系。
"可以啊转学生,"班长拍了拍他的肩,"林砚给你开小灶了吧?"
沈辞勉强扯了扯嘴角。确实,这成绩大半要归功于林砚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深夜的补课。但现在,那些笔记本都躺在抽屉最底层,像一个个不敢触碰的潘多拉魔盒。
教室里,他的课桌上放着一杯豆浆,杯壁上凝着水珠,还是温的。沈辞环顾四周,看见林砚坐在前排,正低头翻书,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安静。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就像没有人知道这杯豆浆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豆浆是甜的,加了蜂蜜——他喜欢的口味。沈辞小口啜饮着,舌尖的甜味却蔓延不到心里。前排传来女生的笑声,林砚被几个同学围着讲题,修长的手指在草稿纸上勾画,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那是另一个世界,明亮、温暖,与他无关的世界。
"沈辞,"班主任在门口叫他,"来拿一下竞赛报名表。"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班主任推了推眼镜:"物理老师推荐你参加下个月的校际联赛,虽然拿奖希望不大,但..."
沈辞盯着报名表上"指导员"那一栏——林砚的名字已经写在上面了,字迹清隽有力。
"我能...换一个指导员吗?"
班主任诧异地抬头:"为什么?林砚可是我们学校最好的..."
"他太忙了。"沈辞打断道,声音干涩,"不想麻烦他。"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行吧,我问问张同学有没有空。"
走出办公室,沈辞在走廊拐角被拽住了手腕。林砚把他拉进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反手锁上门。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两人的影子在墙上交错,像一场无声的角力。
"为什么?"林砚的声音压得很低,呼吸拂过沈辞的耳廓,带着薄荷牙膏的气息。
实验室里飘着淡淡的酒精味。沈辞的后背抵着冰凉的实验台,林砚的手撑在他两侧,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他能数清林砚的睫毛,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惊慌的,像只被困住的动物。
"我...不想拖累你。"沈辞别过脸,盯着墙上的元素周期表,"周阿姨说得对,你该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上。"
林砚的呼吸一滞,撑在台面上的手指微微发白:"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沈辞扯了扯嘴角,"就是让我...别总缠着你。"
空气凝固了一瞬。林砚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沈辞从未见过的冷意:"所以你就要躲着我?连竞赛指导都要换人?"
"我不是——"
"沈辞,"林砚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看着我。"
沈辞不得不转回头,对上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阳光透过林砚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像是要融化在光里。
"我帮你,是因为我想。"林砚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因为我妈,不是因为沈叔,更不是因为什么该死的责任。"
沈辞的喉咙发紧。他想说我知道,想说对不起,但所有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哽咽。林砚的手抬起来,似乎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僵住。林砚迅速退开一步,整理了下衣领,又恢复了那副优等生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放学后图书馆见。"林砚拉开门前低声说,"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沈辞站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看着阳光中飞舞的尘埃,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弯下腰。
放学铃响时,沈辞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他盯着桌洞里那张物理竞赛报名表,林砚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换成张同学潦草的签名。同桌好奇地问:"不去找林砚了?"
"...不了。"
校门口,沈辞鬼使神差地拐向了图书馆方向。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条黑色的河流,无声地流向远方。图书馆的玻璃窗映出他模糊的轮廓,还有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林砚坐在他们常坐的位置,面前摊着两本书,一杯冰淇淋放在对面,杯壁上已经结满了水珠。
沈辞站在窗外,看着林砚第三次看表,看着他把冰淇淋往对面推了推,看着夕阳的光斑在他发梢跳跃。少年垂眸的样子像是被遗弃的王子,孤独而倔强。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砚的消息:「冰淇淋要化了。」
沈辞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暮色渐浓,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将林砚的影子投在玻璃上,与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最终,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手机又震动了一次,但他没有看。路边的梧桐叶飘落下来,擦过他的肩膀,像是一个未完成的拥抱。
回到家时,周慧正在厨房做饭,抽油烟机的轰鸣盖过了开门声。沈辞轻手轻脚地上楼,却在林砚房门前停住了脚步——门缝下透出一线灯光,还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他站了很久,直到那声音停止,灯光熄灭。黑暗中,沈辞轻轻摸了摸门板,像是抚摸一个不可触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