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 第十五章 砸门声与闭合的回路
图书馆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落在摊开的物理笔记本上,将林砚画下的那个“电流稳定”的电路图镀上一层柔和的边。沈辞的目光在那四个字上停留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写下“通路畅通”的笔迹。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只有他们能懂的电流在无声流淌。
沈辞在草稿纸角落画下的那个小小保温桶和向上的箭头,他没有推过去。那更像是一个私密的符号,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关于那半碗粥和那声微弱敲击的纪念。他悄悄把那张纸折好,夹进了物理课本里。
离开图书馆时,暮色已深。冷风卷着落叶扑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沈辞裹紧了外套,快步朝家走去。小区门口的路灯下空荡荡的,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只是加快了脚步。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沈辞摸索着钥匙,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令人心悸的呜咽声。
是周慧。
沈辞的心猛地一沉。他慌忙掏出钥匙开门。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屏幕依旧无声地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周慧蜷缩在沙发的一角,不再是之前那种凝固的姿势,而是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用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试图堵住那无法控制的呜咽,但破碎的、痛苦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茶几上,那个沈辞早上留下的保温桶,盖子被打开了。里面的粥和煎蛋似乎被吃掉了大半,但此刻,保温桶歪倒在一边,粘稠的粥液泼洒出来,在玻璃茶几面上蜿蜒流淌,滴落在地毯上,洇开一片狼藉的污渍。
“阿姨……”沈辞的声音发颤,他快步走过去。
周慧像是被惊到了,猛地抬起头。她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眼神里不再是空洞的死寂,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绝望。她看到沈辞,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又像是看到了更深的恐惧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发出更加破碎的呜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沈辞蹲下身,急切地问。
周慧只是摇头,眼泪汹涌地往下掉。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向茶几上那个被摔歪的保温桶,又指向紧闭的房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就在这时,沈辞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沈国强”三个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国强嘶哑的、带着醉意和疯狂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小兔崽子!让你后妈接电话!告诉她!不把钱给我!我就去她工作的学校闹!去她单位闹!去林砚那小崽子的学校闹!老子要让她身败名裂!让林砚考不成清华!让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
污言秽语夹杂着恶毒的诅咒,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辞的耳膜。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想捂住话筒,不想让周慧听到这刺耳的声音。
“你他妈敢!”沈辞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凶狠,“你敢动他们一下试试!”
“你看我敢不敢!”沈国强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吼叫,“老子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告诉周慧那个贱人!三天!就三天!拿不出钱来,大家一起玩完!”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尖锐地回响。
沈辞僵在原地,手机还贴在耳边,冰冷的塑料外壳硌得脸颊生疼。他看着沙发上蜷缩着、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周慧,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茶几上狼藉的粥渍,一股毁灭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像两条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林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书包。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电话里的咆哮,也看到了客厅里的一片狼藉和周慧的惨状。他的目光在周慧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得像寒潭,随即移开,落在沈辞僵硬的背影上。
沈辞缓缓放下手机,转过身。他看着林砚平静无波的脸,看着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眼睛,胸腔里翻涌的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想冲林砚吼,想质问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冷静,想问他那句“退路”是不是一句空话!
但他最终只是死死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打电话来了。”
林砚没有说话。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依旧沉稳。他放下书包,走到沙发边,没有看周慧,只是弯腰,拿起茶几上那个被摔歪的保温桶。粥液顺着桶壁流下来,滴在他的手指上,温热粘稠。
他拿起旁边的纸巾,沉默地擦拭着保温桶,动作仔细而专注,仿佛在修复一件珍贵的瓷器。擦干净后,他将保温桶放在一边。然后,他抽出几张新的纸巾,蹲下身,开始擦拭茶几上泼洒的粥液。他的动作很慢,很稳,纸巾吸饱了粘稠的液体,发出细微的声响。
周慧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她看着林砚沉默擦拭的背影,眼神里的恐惧似乎被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悲哀所取代。
沈辞站在那里,看着林砚。看着他低垂的颈项,看着他专注擦拭的动作,看着他小指上那块肤色创可贴的边缘。图书馆里那个“电流稳定”的电路图,草稿纸上那个“通路畅通”的字迹,保温桶旁边那个向上的箭头……所有的画面在眼前交织、旋转,最终都凝固在林砚此刻沉默而专注的侧影上。
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愤怒和绝望,奇迹般地、一点点平息下去。像汹涌的潮水遇到了坚固的堤坝,虽然依旧在内部咆哮冲撞,却无法再冲破那道沉默的防线。
林砚擦干净茶几,将脏污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他直起身,目光终于落在周慧身上。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睡。”他对周慧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门锁好。”
周慧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她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一株被狂风摧折过的枯草,一步步挪向自己的房间。门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客厅里只剩下沈辞和林砚两人。狼藉已被清理,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绝望并未散去。
林砚走到沈辞面前。他伸出手,不是递给沈辞什么,而是摊开掌心。掌心里,躺着几颗被粥液浸透、已经变得软烂的米粒。
“粥煮稀了。”他看着沈辞,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下次水少放点。”
沈辞看着那几颗烂掉的米粒,又猛地抬头看向林砚的眼睛。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
“他……”沈辞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却卡住了。
“我知道。”林砚打断他,收回手,将那几颗米粒丢进垃圾桶,“他不敢。”
“他说要去闹……”
“他不敢。”林砚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带着一种冰冷的威慑力,“他比谁都怕死。”
沈辞怔怔地看着他。林砚的平静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他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吸附、沉淀下来。他想起林砚那句“我把自己当你的退路”,想起图书馆里那个闭合的回路。电流稳定,通路畅通。
“那……怎么办?”沈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林砚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明天,”他背对着沈辞,声音清晰地传来,“你去上学。我来处理。”
沈辞的心猛地一跳。“你怎么处理?”
林砚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轮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像出鞘的刀锋。
“让他知道,”林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有些线,踩过了,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辞脸上,那眼神很深,像要把他吸进去。
“也让你知道,”他补充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条退路,不是让你躲的。”
沈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林砚,看着他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承载着整个黑夜的疲惫。图书馆里那个小小的保温桶和向上的箭头,此刻在脑海里无比清晰。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通路畅通。电流稳定。
他信他。
Ps:这几章气氛好压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