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摔几次就会了

期末考前的周末，空气里都绷着一股无形的弦。图书馆里人满为患，连角落的老位置也被几个埋头苦读的高三生占了去。沈辞抱着物理习题集，站在书架间的过道里，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攒动的人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那块肤色的创可贴边缘已经有些卷翘，下面的淤青褪成了黄褐色，只剩一点隐隐的酸胀感。

“这里没位置了。”林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无波。他手里拿着两本刚借的竞赛习题册，目光扫过拥挤的自习区，“去别处。”

沈辞“哦”了一声，跟着林砚挤出图书馆大门。冷风夹着细碎的雪粒子扑面而来，他缩了缩脖子。市中心的喧嚣裹挟着寒意，车流人流，噪音刺耳。沈辞看着林砚的背影，心里有点打鼓。别处？能去哪？

林砚的脚步没停，穿过马路，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走了约莫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不大的社区公园，积雪覆盖着草坪和光秃秃的枝桠，中央一片开阔的人工湖，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层，在灰白的天空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湖边立着简陋的牌子：“冰场开放”。

冰面上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大多是附近的孩子在嬉闹，尖叫和笑声被寒风卷得有些破碎。冰刀划过冰面的“嚓嚓”声，清脆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林砚走到湖边租冰鞋的小木屋前，递了钱。“两双。”他言简意赅。

沈辞愣住了，看着林砚递过来的那双深蓝色冰鞋，鞋刃在光线下闪着寒光。“……滑冰？”他有点不敢相信。

“嗯。”林砚已经蹲下身，开始解自己的鞋带，“脑子塞满了，动一动，清空。”

沈辞看着林砚熟练地换上冰鞋，动作利落，站起身时身姿挺拔，像一株立在冰原上的青松。他犹豫了一下，也蹲下来，笨拙地解开鞋带，换上那双冰鞋。鞋帮很硬，冰刀踩在实地上发出“咔哒”的脆响，脚踝立刻被陌生的坚硬包裹住，带着一种不稳当的悬空感。

他扶着旁边的栏杆，小心翼翼地站直身体。脚下的冰刀仿佛有自己的想法，轻微地打滑，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身体猛地一晃！

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肘。林砚的手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支撑感。

“重心放低，膝盖微屈。”林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丝凉意，“看前面，别看脚。”

沈辞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他按照林砚的指示，微微屈膝，目光努力向前平视，不再盯着脚下那两片危险的刀刃。林砚的手没有立刻松开，只是虚虚地扶着他，等他稍微站稳了些，才缓缓收回。

“试试。”林砚退开一步，看着他。

沈辞咽了口唾沫，试着向前挪动一小步。冰刀在冰面上刮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身体晃了晃，但勉强站住了。他心一横，又往前滑了一步，这次幅度大了点，重心不稳，整个人猛地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冰冷坚硬没有到来。一只手臂再次横亘在他胸前，稳稳地拦住了他前冲的势头。林砚不知何时已经滑到了他身侧，动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急什么。”林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扶着他的手臂却没有收回，“慢慢来。”

沈辞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半是惊吓，一半是窘迫。他能感觉到林砚手臂传来的力量，隔着厚厚的衣物，依旧清晰。他站稳身体，有些狼狈地挣开林砚的手：“……我自己能行。”

林砚没说话，只是收回手，滑开几步，在不远处停下，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对象。

沈辞定了定神，强迫自己忽略脸上的热度，再次尝试。他学着旁边小孩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蹬冰，身体歪歪扭扭地向前滑动。冰刀摩擦冰面的声音单调而清晰，每一次微小的加速都让他心惊胆战。他努力控制着平衡，像走钢丝一样全神贯注，脑子里那些复杂的公式、磁感线、楞次定律……竟然真的被这冰冷的恐惧和身体的专注暂时挤了出去。

他滑出一小段距离，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一种清冽的刺痛感，却奇异地让人精神一振。他抬起头，看到林砚在不远处，正以一个极其流畅的姿势滑着弧线，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优美的弧光，身姿舒展得像一只掠过冰面的鸟。

沈辞看得有些出神。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林砚。图书馆里那个沉静专注的林砚，教室里那个一丝不苟的林砚，甚至家里那个沉默疏离的林砚……此刻都被眼前这个在冰面上自由滑行的身影覆盖了。一种陌生的、带着寒意的生动感，从林砚身上散发出来。

林砚滑了一圈回来，停在沈辞面前，气息平稳。“感觉怎么样？”

“还行……”沈辞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脚踝，“就是……有点难。”

“摔几次就会了。”林砚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水烧开了”。

沈辞：“……”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尝试。这一次，他稍微放开了一点，蹬冰的力道大了些，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速度带来的失控感让他瞬间慌了神，脚下冰刀一错，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直直地朝旁边摔去！

这一次，没有手臂及时拦住他。他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面上，侧身着地，左臂的伤处被狠狠硌了一下，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嘶——！”

林砚滑到他身边，蹲下身，伸出手：“没事？”

沈辞龇牙咧嘴地揉着左臂，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说摔几次就会了？”

林砚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嗯。”他应了一声，伸出的手没有收回，“起来。”

沈辞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林砚的手很稳，力道适中，轻易地将他拉了起来。冰面很滑，沈辞站起来时脚下又是一滑，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额头差点撞上林砚的肩膀。

林砚没有躲闪，只是微微侧身，另一只手自然地扶住了他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两人距离瞬间拉得很近，沈辞甚至能看清林砚睫毛上沾着的细小冰晶，和他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凝成的淡淡白雾。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冰面上的喧嚣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人之间微妙的呼吸声和冰刀摩擦冰面的细微声响。沈辞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跳得又快又乱。他慌忙站稳身体，松开了抓着林砚的手，也避开了他扶着自己的手臂。

“谢……谢谢。”他别开脸，声音有些发紧，脸颊在寒风中烧得滚烫。

林砚收回手，神色如常。“重心要压住，脚踝发力。”他指了指沈辞的脚，“再试一次。”

沈辞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悸动，重新摆好姿势。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努力回忆着林砚刚才流畅的动作，尝试着控制脚下的冰刀。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

林砚没有再靠近，只是在不远处滑着，偶尔停下来看他一眼，简洁地指点一两句：“膝盖再弯一点。”“蹬冰，不是踩冰。”“手臂打开，保持平衡。”

沈辞努力照做。冰冷的空气刺激着鼻腔，身体在不断的尝试和微小的进步中渐渐发热。摔倒，爬起，再滑。冰刀刮过冰面的声音，风声，远处孩子的嬉笑声，混合成一种奇特的背景音。他脑子里那些纠缠不清的物理题，那些沉重的家庭阴霾，那些关于“退路”的复杂思绪，似乎都被这冰冷的运动暂时冻结、抛在了脑后。只剩下身体的专注，和每一次滑行时，脚下冰刀传递来的、带着微小失控感的自由。

不知滑了多久，沈辞感觉脚踝有些酸痛，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气，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冷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

林砚滑到他身边，递过来一个保温杯——不是保温桶，是他自己的水杯。“喝点水。”

沈辞接过杯子，拧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开水，带着一丝淡淡的柠檬味。他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驱散了四肢的寒意。

“累了？”林砚问。

“嗯。”沈辞点点头，把杯子递还给他。

林砚接过杯子，也喝了一口。两人并肩站在冰场边缘，看着远处几个滑得飞快的孩子追逐打闹。

“物理，”林砚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冰面上被划出的杂乱痕迹上，“有时候就像滑冰。”

沈辞侧头看他，有些不解。

“公式是冰刀。”林砚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一个客观事实，“脑子是身体。光知道公式怎么用，就像光知道冰刀怎么穿。真正要动起来，要控制方向，要应对变化，靠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和平衡感。”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沈辞，“题海战术是摔跤。摔多了，身体自然就记住了。”

沈辞怔怔地看着他。林砚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他脑子里某个一直堵塞的开关。那些死记硬背的公式，那些生搬硬套的解题步骤，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新的意义。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冰刀，又抬头看向林砚平静的侧脸。

夕阳不知何时从厚重的云层后挣扎出来，将最后一点余晖洒在冰面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林砚的轮廓被这光线勾勒得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柔和感。

“嗯。”沈辞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豁然开朗的轻松，“我明白了。”

林砚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夕阳的金光落在他浅褐色的瞳孔里，像投入了两颗小小的火种。

沈辞也转过头，看着那片被染成金色的冰面。寒风依旧凛冽，吹在脸上有些刺痛，但身体里却涌动着一股奇异的暖流。他悄悄活动了一下脚踝，感受着冰刀传来的坚实触感。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小心翼翼地蹬冰，滑了出去。

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稳了一些。夕阳的金光追随着他笨拙的身影，在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摇曳的影子。林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冰面上努力保持平衡的少年，看着他一次次微小的进步，看着他偶尔摔倒又迅速爬起的倔强。

冰刀刮过冰面的“嚓嚓”声，在夕阳的余晖里，交织成一种奇特的、充满生机的韵律。

Ps：小剧场3来了～《发现真理》

小砚子：我们去滑冰，放松放松

小沈子：好哇好哇

小砚子：好玩吗

小沈子：难，我不会（内心so：快来教我）

小砚子沉思，唔，他肯定是没有经验，我当初是怎么会的来着？…哦！（敲手肯定）摔了几次，于是小砚子十分认真，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理，自信开口：“多少几次就会了。”

小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