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晚安

指针滑过十一点，客厅的电视早已熄灭，只留下屏幕边缘一点微弱的待机红光，在黑暗中像一只困倦的眼睛。周慧房间的门缝下透不出半点光亮，死寂无声。沈辞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胃里一阵阵空虚的绞痛搅得他睡意全无。晚饭时周慧只喝了几口粥，他也食不知味，胡乱扒了几口就回了房间。此刻饥饿感像只不安分的小兽，在胃里翻腾抓挠。

他翻了个身，手臂的酸胀感还未完全消退，冰刀留下的肌肉记忆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想起冰场上林砚接住他时沉稳的心跳，想起那句带着调侃的“感应电动势太强”，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坐起身。不行，得找点东西吃。

他轻手轻脚地拧开门，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像只夜行的猫。客厅一片漆黑，只有厨房方向透出一点微弱的光晕。沈辞愣了一下，放轻脚步走过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沈辞停在门口，透过门缝往里看。

林砚背对着门口，站在灶台前。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锅里烧着水，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气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背影。他手里拿着一把挂面，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水面的动静，侧脸在暖光下显得异常柔和，褪去了白日里的冷硬棱角。

沈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看着林砚将挂面轻轻抖散，放进翻滚的水里。面条在沸水中舒展开，像无数条银色的游鱼。林砚拿起筷子，轻轻搅动，动作熟练而专注。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厨房里弥漫开面条的麦香，混合着水汽的湿润感。这寻常的烟火气，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软的温暖。

沈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砚闻声转过头，看到门口的沈辞，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平静的澄澈。

“饿了？”他问，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刚睡醒的微哑。

沈辞有些窘迫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锅里翻滚的面条上：“……嗯。”

林砚没再说话，转回身继续搅动面条。沈辞走进厨房，站在他旁边，隔着一点距离。暖黄的灯光笼罩着两人，空气里只有水沸的咕嘟声和筷子搅动面条的细微声响。

“要加蛋吗？”林砚忽然问，目光依旧落在锅里。

“……嗯。”沈辞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林砚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在碗沿轻轻一磕，蛋液滑入碗中，动作干净利落。他用筷子快速搅散蛋液，金黄的蛋液在碗里打着旋儿。水开了，面条在沸水里翻滚，白色的泡沫涌起。林砚将火调小，拿起蛋液碗，手腕轻转，金黄的蛋液像一道细密的瀑布，均匀地淋入锅中。蛋液遇热迅速凝固，在面条间绽开一朵朵嫩黄的蛋花。

沈辞看着林砚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小指上那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创可贴边缘。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心底悄然蔓延，驱散了胃里的空虚和深夜的寒意。

林砚关了火，拿起两个干净的碗。他先盛了一碗面，铺上嫩黄的蛋花，又淋了一勺清亮的汤。然后，他拿起筷子，在碗里夹起一小撮面条，递到沈辞嘴边。

“尝尝咸淡。”他的声音很自然，动作也无比自然，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辞却瞬间僵住了。他看着递到嘴边的面条，热气腾腾，带着诱人的香气。他看着林砚平静的眼神，看着他捏着筷子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距离太近了，他甚至能看清林砚指尖微微泛红的关节，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带着淡淡薄荷牙膏气息的温热气流。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脸颊，耳朵尖都烧了起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林砚的筷子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张嘴。”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沈辞像是被蛊惑了，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温热的、带着麦香和蛋香的面条被轻轻送入口中。他机械地咀嚼着，味蕾被鲜美的滋味唤醒，但大脑却一片空白，只剩下唇齿间残留的、属于林砚指尖的、若有似无的微凉触感，和那根筷子传递来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怎么样？”林砚问，收回了筷子。

“……好、好吃。”沈辞的声音干涩发紧，几乎听不清。他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滚烫的脸颊。

林砚没再说什么，转身将剩下的面盛进另一个碗里。他将那碗面多的推到沈辞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碗。

两人在厨房的小吧台边坐下。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空间，隔绝了外面的黑暗和寂静。面条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轮廓。

沈辞埋头吃着面，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面条煮得恰到好处，软硬适中，汤底清淡却鲜美，蛋花嫩滑。每一口都熨帖着空荡的胃，也熨帖着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有些拘谨。

林砚吃得很快，动作依旧利落。他放下碗筷，看着沈辞埋头苦吃的样子，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慢点吃。”他说，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沈辞含糊地“嗯”了一声，放慢了速度。厨房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咀嚼声和汤匙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的暖意。

沈辞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四肢百骸都涌起一股懒洋洋的舒适感。他放下碗，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抬起头。

林砚正看着他，眼神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潭映着星光的深湖。那目光平静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和……温和？

沈辞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他慌忙移开视线，盯着空了的碗底：“……谢谢。”

“嗯。”林砚应了一声，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沈辞也连忙站起来：“我、我来洗吧！”

“不用。”林砚的声音不容置疑，已经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碗壁，发出哗哗的声响。他低着头，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专注地清洗着碗筷。

沈辞站在一旁，看着他清洗的动作，看着他被水打湿的、微微泛红的指尖，看着他小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起伏。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包裹着他。他忽然觉得，这个深夜的厨房，这个暖黄的灯光下，这个沉默地洗着碗的林砚，比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安全。

林砚洗好碗，用干净的布擦干，放进碗柜。他关上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他转过身，看向沈辞。

“去睡吧。”他说。

沈辞点点头，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林砚，看着他被灯光柔化的眉眼，心头涌上一股冲动。他张了张嘴，想喊林砚，话在嘴里兜兜转转好几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他，最终沈辞轻声开口：“……哥。”

林砚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看着沈辞，看着少年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和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暖意的亲近。几秒钟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而温和，“晚安。”

“……晚安。”沈辞轻声回应，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转身走出厨房，脚步轻快。走到自己房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砚还站在厨房门口，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正看着沈辞的方向，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沈辞的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慌忙拧开门把手，闪身进去，轻轻关上门。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他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不听话地狂跳。

门外，传来林砚关掉厨房灯的轻微声响，然后是脚步声，朝着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沈辞在黑暗中站了很久，直到心跳渐渐平复。他走到床边，躺下，拉高被子。胃里暖暖的，手臂的酸胀感似乎也减轻了。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厨房里暖黄的灯光，林砚专注煮面的侧影，递到嘴边的面条，还有最后那声低沉的“晚安”。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藏起了一个大大的、无声的笑容。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而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一颗心却像是被泡在了温热的蜜糖里，甜得发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