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跑道上的心跳

运动会开幕的喧嚣被隔绝在体育馆厚重的门墙之外。检录处人头攒动，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橡胶跑道被烈日烘烤出的焦糊味，还有各种能量饮料甜腻的香气。沈辞站在高一男子组4×100米接力的检录队伍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别在胸前的号码布边缘，薄薄的纸片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发潮。

左臂的酸胀感在热身之后缓解了不少，但关节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滞涩的隐痛。他小幅度地活动着手腕，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看台方向。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各色班服汇成一片晃眼的海洋。他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但距离太远，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光影。

“沈辞！沈辞！”同班的体委赵峰挤过来，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马上到我们了！第一棒是你，千万别掉链子啊！”

沈辞被拍得一个趔趄，手臂的隐痛被牵扯了一下，他皱了下眉，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广播里传来清晰的指令：“高一男子组4×100米接力，第一组，请到起点就位！”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沈辞深吸一口气，跟着人流走向跑道起点。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塑胶跑道滚烫，隔着薄薄的跑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热。他站在属于自己的第一道起跑线后，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努力调整着呼吸。周围其他跑道的选手也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发令员举起了信号枪。

沈辞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耳朵上，等待着那一声决定性的枪响。

“砰——！”

枪声炸响的瞬间，沈辞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蹬地冲了出去！起跑反应不错，他瞬间占据了微弱的领先位置。风声在耳边呼啸，滚烫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一阵灼烧感。他咬紧牙关，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上，拼命地向前冲刺。

手臂随着奔跑的节奏用力摆动，左臂关节深处那点隐痛被奔跑的惯性放大，每一次摆动都牵扯着肌肉，带来一阵清晰的酸胀。他强迫自己忽略那点不适，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弯道，和弯道尽头那个穿着同样班服、正回头焦急张望的第二棒队友。

一百米的距离在极限的冲刺下转瞬即逝。沈辞冲入弯道，身体微微倾斜，右手紧握着那根红色的接力棒，用尽全力伸向前方队友摊开的手掌！

“接！”

指尖与掌心接触的瞬间，接力棒被稳稳地传递出去！巨大的惯性让沈辞无法立刻停下，他踉跄着冲出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味。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他抬起头，看着第二棒的队友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手臂的酸痛感在停下奔跑后更加清晰地袭来，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了按左臂关节的位置。

“跑得不错啊沈辞！”赵峰不知何时也跑完了自己的棒次，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起跑漂亮！交接也稳！”

沈辞喘着粗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终点线附近。那里围满了等待冲刺的选手和准备接力的队友，人声鼎沸。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穿过喧闹的人群，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色运动裤，在周围一片色彩鲜艳的班服中显得格外清爽。他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深蓝色保温杯，步履平稳，目光穿过奔跑的人影和飞扬的尘土，精准地落在沈辞身上。

是林砚。

沈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比刚才冲刺时还要剧烈。他僵在原地，看着林砚一步步走近，周围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砚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额角却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显然也是刚从哪里过来。他的目光在沈辞汗湿的鬓角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扫过，最后落在他下意识按着左臂关节的手上。

“水。”林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他将手里的保温杯递了过来。

沈辞看着递到面前的杯子，杯壁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杯壁，冰凉的温度瞬间驱散了掌心的燥热。

他拧开杯盖，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柠檬清香的凉意扑面而来。他仰头，大口地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瞬间浇灭了胸腔里的火焰，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舒爽。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谢谢。”他放下杯子，声音还带着奔跑后的微喘。

林砚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他的目光很沉，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无波，却似乎能将人吸进去。沈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瞄回去。

“手臂，”林砚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还疼？”

沈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自己刚才按手臂的动作。他连忙摇头：“没……好多了，就是刚才跑的时候有点酸。”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药膏……挺管用的。”

林砚的目光在他左臂上停留了一瞬，那里被长袖校服遮盖着，看不到下面的淤青和创可贴。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嗯。”

就在这时，终点线方向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他们班的最后一棒选手率先冲过了终点线！赵峰和其他几个男生兴奋地跳起来，互相击掌拥抱，朝着沈辞和林砚这边激动地挥手。

“赢了！我们赢了！”赵峰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搂住沈辞的肩膀，用力摇晃着，“沈辞你第一棒太关键了！开门红啊！”

沈辞被他晃得手臂又是一阵酸，却也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林砚。

林砚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终点线那边欢呼的人群。阳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他似乎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了这片喧嚣的背景。

赵峰也注意到了林砚，笑着打招呼：“林砚！你也来啦？来看我们比赛？”

林砚的目光转向赵峰，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嗯。”

“嘿，难得啊！”赵峰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其他兴奋的队友拉走了。

喧闹的人群簇拥着获胜的选手们，朝着领奖台方向涌去。沈辞被裹挟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几步。他下意识地回头。

林砚还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他隔着攒动的人头，目光穿过喧闹的声浪，静静地落在沈辞身上。那眼神依旧沉静，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牢牢地系在沈辞的心上。

沈辞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他握紧了手里冰凉的保温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掌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对着林砚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明亮的、带着汗水和阳光的笑容。

林砚看着他，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喜悦，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芒。几秒钟后，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很小，却异常清晰，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

沈辞被队友推搡着走远了，但他依旧忍不住回头。林砚的身影在喧闹的背景中越来越小，却始终清晰。他握着保温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冰凉，和心底翻涌的、滚烫的暖流。

手臂的酸胀似乎彻底消失了。他跟着欢呼的人群，大步向前走去，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阳光炽烈，跑道滚烫，汗水浸湿了后背，胸腔里那颗心脏，却因为某个人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而跳得无比欢快，无比满足。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保温杯，嘴角高高扬起。

开心。

是真的，很开心。

Ps：我来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