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把船锚砸进河盗船头时，铁链绷得像道淬了火的钢弦。
铁爪深深嵌进木板，木屑混着河盗的惨叫飞溅起来，溅在他脸上。他拽着铁链猛地往回带，整艘匪船被拖得侧倾，有个没抓稳的盗匪“扑通”掉进水里，刚冒头就被孙尚香的弹弓打中眉心，疼得嗷嗷叫。
“哥！左边！”
孙尚香蹲在主桅杆上，绿色蝴蝶结被江风扯得笔直，她手里的弹弓换了铁珠，打得又快又准，专瞄河盗的手腕——这是孙策教她的，“别杀人，留着给官府问话”。
孙权站在船尾，手里没拿刀，而是握着支笔，飞快地在布帛上画着什么。青布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笔尖划过布料的声音混着铁链的哗啦声，像在给这场打斗记谱。
“左舷有暗礁！”他忽然抬头喊，声音比平时高了些，“往右转舵，能把他们逼进浅滩！”
孙策没多想，猛地扳动舵盘。船身剧烈倾斜，他借着惯性腾空跃起，另一只手里的短刀划破空气，精准地挑断了对方船帆的绳索。匪船的帆布“哗啦”落下，像只折了翼的鸟，瞬间慢了下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截击河盗。
第一次是上个月，在芦苇荡里打了场糊涂仗，虽然赢了，自己的船也被撞出个洞；第二次孙权算准了河盗的路线，却没料到对方带了火油，差点把船点了。而这次，他们像有三只眼睛——孙策盯着对方的船路，孙尚香盯着落单的盗匪，孙权盯着水下的礁石，配合得像演练了千百遍。
“投降不杀！”孙策站在船舷上，船锚的铁链在手里转了个圈，铁爪擦着匪船的甲板，火星四溅。
河盗们看着掉进浅滩挣扎的同伙，看着桅杆上那个弹无虚发的小姑娘，再看看船尾那个低头画图的清瘦少年，忽然没了反抗的勇气。有个领头的刚想举刀，就被孙策甩出的短刀钉穿了手腕，刀把还在嗡嗡作响。
“绑了。”孙策落地时，膝盖在甲板上磕出闷响，却没觉得疼。他看着被捆成粽子的河盗，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血的样子——那时候他握着父亲的旧锚，手抖得像筛糠，而现在，他的手稳得能接住孙尚香扔来的铁珠。
孙权把画满的布帛递过来：“浅滩的位置标好了，下次可以在这里设陷阱。”
布帛上画着河道的走向，暗礁的位置用朱砂标了点，旁边还写着“酉时水流最急”。孙策摸着那些工整的字迹，忽然想起这小子刚回来时，连船锚都分不清，现在却能凭着水流声判断水深。
“哥！你看这个！”孙尚香举着个小小的机关鸟跑过来，绿色蝴蝶结歪在脑后，“元歌哥哥给的！能飞好高呢！”
那鸟是木头做的，翅膀上贴着层薄纸，尾巴上缠着细铜丝。孙策记得元歌——周瑜在信里提过，那个总爱躲在屏风后做机关的白卷发少年，说话轻声细语的，却能做出会测水深的鱼。这鸟是周瑜托人捎来的，说“让尚香练练准头”。
鸟嘴里还叼着张纸条，是周瑜的字迹：“船改好了，等我回来试航。”
孙策捏着纸条的手指紧了紧，忽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烫。
他们真的在改变。
孙尚香不再是那个只会追着糖画跑的小丫头，她的弹弓能保护自己；孙权不再是那个闷头算账的书呆子，他的图纸能变成陷阱；而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抡着船锚往前冲的愣头青，他学会了听，学会了等，学会了让身边的人都派上用场。
就像周瑜说的，船要大家划。
“把他们交给官府。”孙策收起船锚，铁链的响声里带着点轻快，“我们去周家村。”
“去看船？”孙尚香眼睛亮了。
“去给船底刷桐油。”孙策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看了眼孙权，“你那份图，抄一份给周家村的船匠，让他们照着在浅滩设浮标。”
孙权点头，低头继续在布帛背面写字，阳光落在他发顶，竟有种说不出的认真。
船往周家村驶去时，江面上的风变得柔和起来。孙策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芦苇荡，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周瑜的样子——红衫少年撑着船，笑着问他“敢不敢比一场”。
那时候他以为赢了比试就是厉害，后来以为劈柴够久就是情谊，现在才明白，真正厉害的是让这片江不再有哭声，真正的情谊是让身边的人都能笑着往前跑。
他摸了摸怀里的船锚，铁柄上的新磨痕还带着温度。远处的周家村已经能看见轮廓，那艘他们一起改过的船，正泊在码头，像只等归巢的鸟。
孙策忽然想快点见到周瑜。
想告诉他，他们守住了船。
想告诉他，江东的浪，他们能自己挡了。
想告诉他，等他回来试航那天，不用比谁快，他们可以慢慢走，看看那些新立的浮标，看看孙尚香百发百中的弹弓，看看孙权画满河道的布帛，看看这片正在慢慢变好的江。
船帆在风里鼓起，像张饱满的弓，载着三个年轻人，朝着越来越亮的前方驶去。江面上的船痕不再是凌乱的碎线，而是道笔直的航迹，像在说——
这里是江东。
我们的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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