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踏上码头时,晨雾还未散尽,江风裹着咸湿气息,往他红衫里钻。远远瞧见船舱透出的微光,他放慢脚步,手抚向怀中木匣,指节因用力泛白——匣中是给孙尚香的机关弩炮,稷下三年,终于能亲手交付。
舱门虚掩,漏出细碎的“沙沙”声。周瑜轻推开门,就见孙尚香蜷在角落,两条乌亮马尾辫垂落膝头,绿色蝴蝶结随着擦箭镞的动作轻晃。她指尖捏着粗麻布,一下下打磨箭镞,新打的青竹箭杆堆在脚边,笔直修长,却衬得她背影单薄。
“尚香。”
声音刚落,孙尚香猛地站起,箭镞“当啷”坠地。她转身时,绿色蝴蝶结扫过箭囊,惊起细响,眼睛亮得像浸了星子的江水:“周瑜哥!你、你回来啦!” 话尾带着颤,脚步要往前扑,却在瞥见他手中木匣时僵住,目光黏在黑漆漆的匣上,挪不开分毫。
周瑜垂眸笑,指尖摩挲匣盖铜扣。这匣子是在稷下,与元歌打磨半月的成果。机关鸟铜丝缠了三层,边角用鲛绡裹得妥帖,就盼着能稳妥送到江东,让匣中弩炮,成为她的底气。
“给你的。”
木匣开启,鎏金弩炮乍现,金芒漫过舱内阴影。主体缠着墨色皮绳,纹理如江底游龙;扳机嵌青玉,泛温润光;弩臂卷草纹蜿蜒,末端金钩小巧,似将绽未绽的花。
孙尚香伸了伸手,又猛地缩回,指尖发抖,声音带着哭腔:“这、这是……给我的?” 她不敢信,稷下的光,真能落在自己手里。
周瑜点头,看她眼中金芒漫成小湖,继续道:“元歌教我改的机关,能连发三箭,力道比寻常弩箭大两倍。” 想起元歌抱着机关鱼笑的模样,他顿了顿,“他说,要让你在江面上,也护得住自己。”
孙尚香攥紧弩炮,指节泛白。她把弩炮架上肩头,学战场上见过的架势,弩箭“咔嗒”上弦,却没射——太珍贵,舍不得。
“好看吗?” 她仰脸,马尾扫过周瑜靴面,声音雀跃又小心翼翼,“比我以前的弹弓厉害多啦!”
“厉害多了。” 周瑜望着她眼里的光,想起稷下的夜。元歌趴在案上刻机关,卷发垂落遮住半张脸,指尖被木刺扎出血也不停;诸葛亮和司马懿争论天书,火星子溅在案头,却总留份点心给熬夜的人。这趟求学路,值了。
舱外传来孙策的笑,混着孙权斥骂声、船锚铁链哗啦响。周瑜低头,见孙尚香把弩炮抱得死紧,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绿色蝴蝶结蹭着金弩,细响里藏着欢喜。
他忽觉,夫子说的“答案”,就是此刻。
是有人跨越山海,把稷下的智慧,凝作江东的箭;是有人攥着新弩,将年少欢喜,酿成护家的力量。
江风穿舱口,掀红衫角。周瑜望着她眼中金芒,轻轻笑——礼物送到了该去的地方,就像他从稷下归来,也终于落回江东的锚。
孙尚香却突然跳下地,抱着弩炮往舱外跑,绿色蝴蝶结在身后飘成小旗:“我要给哥和仲谋看!给王掌柜看!给……” 声音渐远,混着江风,成了周瑜听过最鲜活的歌。
周瑜倚在舱门,望着江面微光。雾散了些,孙策的船锚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孙权正蹲在码头画水道图,发梢沾着晨露。他抬手抚过木匣余温,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变不了——江东的浪,会载着新弩的光,载着少年们的热望,往更敞亮处去。
暮色漫上来时,孙尚香才抱着弩炮回来,辫子松散,绿色蝴蝶结歪在脑后,却笑得见牙不见眼:“哥说,等潮平了,要教我驾船使弩!仲谋还记了新水道,说能让弩炮打得更远!”
周瑜听着,看她把弩炮轻轻搁在案上,金芒染了她半幅衣襟。江风又起,舱外传来归鸟声,他知道,这弩炮的故事,才刚开篇。
往后的江,会记得这抹金芒;往后的夜,会藏着弩箭破空的光。而他与江东的缘,也在这赠弩的瞬间,缠得更紧,像弩臂上的卷草纹,蜿蜒生长,岁岁不止。
月上梢头时,周瑜站在船头,红衫被夜风吹得猎猎。怀中木匣空了,心却满当当。他望向江东灯火,知道有些奔赴,从不是单向的——他带回了稷下的礼,江东也用烟火,接住了他漂泊的三年。
远处,孙尚香抱着弩炮,在孙权画的水道图上比来比去,笑声透过舱门,漫进江夜。周瑜笑了,指尖拂过船舷,像触碰着江东的脉搏,稳稳当当,同那架机关弩炮一道,扎进这片土地,生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