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船坞时,孙权正攥着块玄铁。
他深蓝色的发梢沾着铁屑,小发髻歪在脑后,玄铁在石砧上泛着冷光。这是昨夜从周家村铁匠铺讨来的,比寻常铁器重三倍,攥久了掌心发麻,却舍不得松手—— 他要铸一把弓,一把能护得住江东的弓。
“仲谋,你干啥?”
孙策的声音撞进来时,孙权差点把玄铁甩出去。他手忙脚乱扶住,转身时发梢扫过石砧,溅起星点火星:“哥!我要铸弓!用铁锭做弓身,比竹弓硬十倍!” 玄铁在他怀里发烫,像颗跳得厉害的心。
孙策盯着他手里的玄铁,橘色头巾滑下半个额头:“你个书呆子,会铸弓?别把玄铁砸成废铁!” 话虽凶,却从腰间解下父亲留下的旧锤,“要砸就用这个,力道稳。”
孙权没接锤子,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我算过弓臂弧度!要三段拼接,用鲛绡缠弦,能连发三棱箭!” 他指着地上画满几何图的麻布,“昨夜算潮位时,顺道把弓的图纸画好了!”
孙策挠挠头,旧锤“当”地砸在石砧上,火星溅在孙权裤脚:“你这小崽子,何时学会铸器了?前几日还在算弩炮弹道……”
话没说完,周瑜抱着卷《机关要术》进来,红衫扫过满地铁屑:“前日教他‘变轨箭’算法,他说要配把能承住力道的弓。” 他指尖点了点麻布上的图纸,“三段拼接是稷下机关弓的法子,仲谋改了弦扣,能兼容尚香的弩炮箭矢。”
孙权猛地抓住周瑜手腕,指尖冰凉:“真、真能成?”
“试过才知道。”周瑜回握他手,力道稳稳当当,“但要先烧热玄铁,稷下铸器有云,‘铁要淬三遍,锋藏七分险’。”
孙权松开手,把玄铁往火炉里推。炭火把他的脸映得发红,发梢的铁屑落进火里,爆出细碎的火星。他攥着鼓风皮囊,一下下往炉里送氧,玄铁逐渐变红,像条要活过来的小蛇。
孙策抱着旧锤发愣,望着孙权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小子陌生—— 前一世,孙权虽也聪慧,却没这般疯魔地铸器,更不会把“护江东”三个字,砸进每一下锤击中。
“哥,递锤子!”
孙权的喊声拽回孙策的神。他把旧锤递过去,看着孙权抡锤的架势,突然笑出声:“你这姿势,跟爹当年铸船锚时像极了!” 火星溅在孙权肩头,他却顾不上躲,玄铁在锤下渐渐显出弓臂轮廓,三段拼接的接口处,鲛绡缠弦的凹槽隐隐成型。
周瑜蹲在一旁,用炭笔在麻布上补画弦扣机关。阳光透过船坞缝隙,把他的影子投在图纸上,与孙权的锤影交叠。江风穿过坞口,带来码头的喧闹,却扰不乱这方小小的铸器天地。
日头升到船坞顶时,孙权终于停下。他抱着半成品铁弓,玄铁还烫得冒白烟,却笑得见牙不见眼:“周瑜哥,弦扣这样装对不对?能卡住弩炮箭矢的尾翼!” 弓身上的三段拼接处,鲛绡已缠好半圈,在阳光下泛着银白。
周瑜望着他,又看看孙策眼里的惊,突然觉得江东的锋刃,正在这锤击中成型。他点头,把《机关要术》翻到“弦扣变轨篇”:“再淬两遍火,弦扣能引动箭矢自旋,跟你的弹道算法该能合上。”
孙权把铁弓往石砧上一放,玄铁砸出闷响:“好!我这就淬第二遍火!” 说着又往火炉里添炭,鼓风皮囊撞得叮当响,发梢的铁屑又落了几层。
暮色漫上船坞时,铁弓终于淬完三遍火。孙权抱着它往码头跑,玄铁弓身泛着幽光,三段拼接处缠着鲛绡,像条蛰伏的银龙。孙策跟在后面,旧锤还攥在手里,眼睛亮得发烫—— 他头回见弟弟这般疯魔,却又觉得,这才是江东该有的样子:有人敢把“护”字砸进铁里,有人愿追着火星往前跑。
周瑜站在坞口,望着孙权奔跑的背影,红衫被晚风掀得飘。他知道,这把铁弓射出的第一箭,会比任何算好的弹道都要亮—— 因为铸弓的人,把自己的骨血、算计、滚烫的护念,全熔进了玄铁里。
“哥!看!”
孙权站在码头石阶上,铁弓映着暮色,弓弦绷得笔直。他从箭囊抽出支三棱箭,正是尚香弩炮用的那种,尾翼卡槽与弦扣严丝合缝。
孙策攥着旧锤的手发抖,喉结滚动:“你、你真成了……”
孙权笑,指尖搭在弓弦:“哥,我护得住江东了。” 箭在弦上,月光漫上来时,他松开手,三棱箭破空而去,带着三段玄铁的啸响,射穿了江心的晨雾。
周瑜望着箭的轨迹,突然想起稷下的夜空。那时诸葛亮也这样,抱着新改的机关弩,在星下试射,司马懿在旁骂“呆子”,却会默默记下弹道数据。原来有些传承,是跨过重洋的—— 从稷下的星夜,到江东的暮色,从诸葛亮的机关弩,到孙权的玄铁弓。
箭落进江心时,溅起的水花映着月光,像颗小小的星。孙权抱着铁弓笑,发梢的铁屑簌簌往下掉,却顾不上擦。孙策把旧锤往他手里一塞,橘色头巾歪得离谱:“好小子,比爹当年铸的船锚还像样!”
江风里,三个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玄铁弓的幽光还在发烫,江东的故事,正随着这一箭的轨迹,往更深更远的地方漫去。那些藏在晨雾里的河盗,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都被这把铁弓,射成了往后日子里,闪闪发亮的护符。
船锚铁链“哗啦”落进水里时,周瑜知道,这才是孙权该有的样子—— 不是只会算账的书呆子,是敢把自己熔进铁里,铸出江东锋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