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把最后一块加固板钉上船舷时，指腹的旧疤突然跳了跳。
不是疼，是种熟悉的悸动感——像前世那场风暴来临前，空气里弥漫的滞重。他抬头望了望天，日头正烈，江面上连丝风都没有，可岸边的芦苇却在微微晃，不是被风吹的，是被某种更沉的东西压的。
“哥，发什么呆？”孙尚香抱着机关弩炮跑过来，绿色蝴蝶结蹭过他胳膊，“周大哥说，今日的鱼汛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让你去看看水道图。”
孙策“嗯”了一声，目光却没离开芦苇荡。那里藏着三两只水鸟，正扑棱棱往内陆飞，翅膀拍打的频率比平时快得多——前世动乱前，也是这样，连畜生都比人先察觉危险。
孙权蹲在旗杆下，用铁锭刀的血槽碾着块礁石，深蓝色发梢垂在刀槽里，像团浸了水的墨：“入海口的机关鱼传信回来，说水下有异动，像是……有大船经过。” 他抬头时，小发髻上的木簪微微发颤，“不是王掌柜的货船，船底没有标记，吃水深得吓人。”
“多少艘？”孙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橘色头巾下的眼睛眯成条缝。
“算不清，”孙权把碾碎的礁石末撒进江里，“机关鱼只探到三艘，后面被暗流卷走了。但按浪涌算，至少有十艘，可能更多。”
周瑜抱着《江东舆图》从议事台赶来，红衫的下摆沾了点泥，显然是跑着来的：“刚收到下游渔村的消息，说看见挂着‘刘’字旗的船队，往我们这边来了，船头架着投石机。”
“刘？”孙策的指节攥得发白，锚链在掌心硌出红印——是刘表的人。前世他们就是这个时候来的，带着“巡查”的名义，实则想吞并江东的水道，最后演变成一场血战，议事台被投石机砸得粉碎，百姓躲在芦苇荡里不敢出声。
“他们要干什么？”孙尚香把机关弩炮架上船舷，青玉扳机被她攥得发烫，“我们又没惹他们！”
“江东的水道肥，”周瑜的指尖点在舆图的入海口，红衫下的肩膀挺得笔直，“谁都想咬一口。以前有河盗挡着，现在我们清了河盗，这块肥肉就露出来了。”
孙策望着远处越来越暗的天际线，突然想起前世那场血战。刘表的投石机把“孙”字旗炸成了碎片，铁锭刀旗杆断成两截，孙权抱着断旗哭，孙尚香的弩炮在乱箭中被砸坏，绿色蝴蝶结染了血……
“不能让他们过来。”他猛地转身，锚链在甲板上拖出刺耳的响，“鹰嘴滩的浅滩可以设陷阱，用元歌的机关木排，能把他们的船卡在礁石里。”
“我算过！”孙权突然站起来，深蓝色的发梢在风里飞，“但需要人去引！他们的船大，吃水深，只要引到浅滩，投石机就派不上用场！”
“我去引。”孙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说件寻常事，“我的船快，熟悉水道，他们追不上。”
“哥！”孙尚香的弩炮差点脱手，绿色蝴蝶结在风里抖得像片落叶，“太危险了！他们有投石机！”
“危险也得去。”孙策扯了扯橘色头巾，把眼底的翻涌藏起来，“总不能让他们把船开到码头，砸了百姓的家，毁了议事台。” 他没说，前世就是因为犹豫，才让刘表的船队长驱直入，让江东的血，染红了整片芦苇荡。
周瑜望着他，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红衫下的力道很稳：“我跟你去。我的船轻便，能在暗礁间绕，帮你挡箭。”
“你留下。”孙策挣开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这里需要你指挥，需要有人守着百姓，守着我们的旗。” 他指着铁锭刀上飘扬的“孙”字旗，“旗在，人心就在；人心在，比什么都管用。”
周瑜没再争，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木哨，是元歌做的机关哨，能吹出只有他们听得懂的调子：“引到浅滩就吹三声，我让尚香的弩炮和仲谋的弓掩护你。”
孙权已经在画陷阱分布图，笔尖在麻布上划过的声音像在滴血：“哥，浅滩左舷第三块礁石是空心的，能藏人，你到了那里就……”
“知道了。”孙策打断他，把船锚链往手腕上缠了两圈，铁环硌着旧疤，疼得很清醒，“你们按计划来，别管我。”
船驶离码头时，孙尚香突然对着他的背影喊：“哥！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我还没给你看新练的变轨箭呢！” 绿色蝴蝶结在风里飘得很远，像只不肯放手的手。
孙策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船锚链在阳光下闪了闪。
江面上越来越静，连水鸟都不见了踪影。远处的入海口，隐隐传来船帆鼓风的声音，沉闷得像闷雷。孙策站在船头，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的阴影，突然觉得两世的记忆在眼前重叠——
前世的他，是凭着一股蛮劲硬闯；
今生的他，带着算好的陷阱，带着身后的人，带着这面不能倒的旗。
不一样了。
他握紧了手腕上的锚链，铁环在旧疤上压出更深的印。
风终于起了，从入海口的方向吹来，带着股陌生的铁锈味。芦苇荡在风中弯下腰，像在给即将到来的风暴让路。孙策深吸一口气，调转船头，朝着那片阴影，迎了上去。
他知道，安稳的日子暂时要停一停了。
但没关系。
该来的，总会来。
而他，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只会硬拼的少年。他带着两世的重量，带着身后的目光，带着这片江的期待，足够接住这场风，这场浪，这场迟早要面对的变动。
船锚链在江面上拖出长长的痕，像道宣言。
等着吧。
他会回来的。
带着胜利，带着新的安稳，回到这片，越来越像家的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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