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的船被投石机砸中侧舷时,他正拽着锚链往浅滩游。
不是被砸中的疼,是冰冷的江水灌进船舱的窒息感。他看见那面“孙”字旗从铁锭刀上飘落,靛蓝色的布在浪里打着旋,像只断了线的鸟。锚链在手里绷得笔直,突然“咔”地断了一节,带着他往更深的水里坠——是前世没经历过的意外,刘表的船队比预想中多了两艘,投石机的角度也更刁钻。
“哥!”
岸上的呼喊被浪头拍碎,孙尚香的机关弩炮在暮色里射出三道金芒,却被对方的盾牌挡开。孙策呛了口江水,咸涩的味道刺得喉咙发疼,他看见孙权举着玄铁弓站在码头,深蓝色发梢被风吹得乱,箭矢却支支射偏——是慌了,这小子从来没在实战里慌过。
只有周瑜是稳的。
红衫在岸边的高台上格外显眼,他正指挥百姓往内陆撤,老的扶着,小的背着,手里还攥着那张水系图,时不时往孙策的方向望一眼,目光里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像在执行一道早已算好的指令。
孙策突然懂了。
赢不了。
至少现在赢不了。刘表的船队太多,投石机的射程远超他们的弩炮和弓箭,硬拼只会让百姓跟着遭殃。周瑜的选择是对的,带着人先走,留得青山在,比什么都重要。
他最后望了眼那面在浪里沉浮的“孙”字旗,猛地松开锚链,转身往芦苇荡深处游。冰冷的江水裹着他,像前世那场风暴的拥抱,却不再让他绝望——至少这一世,他把该做的都做了,把能护的都护了。
“周大哥!哥他……”孙尚香的哭喊里带着哭腔,机关弩炮的青玉扳机被她攥得发白。
“别回头!”周瑜的声音穿透浪涛,红衫在人群中像盏不会灭的灯,“按计划往鹰嘴滩撤,那里有我们藏的粮食和武器!” 他推着最后一个老人往芦苇荡走,目光却死死锁着孙策消失的方向,红衫下的肩膀在微微抖。
孙权的箭终于射中了一艘敌船的帆绳,却被另一艘船的投石机逼得连连后退。他看着那片翻涌的浪,突然把玄铁弓往背上一背,抓起铁锭刀旗杆:“我去帮哥!”
“站住!”周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你去了也是送死!孙策让我们护着百姓,不是让我们去添乱!” 他拽住孙权的胳膊,指尖掐进对方的肉里,“记住!我们活着,江东就还在,他就还有回来的地方!”
孙权的眼眶红了,深蓝色发梢垂在铁锭刀的血槽里,像滴进刀里的泪。他看着敌船越来越近,看着那片浪涛里再也没冒出人影,终于咬着牙,转身跟着百姓往芦苇荡深处走,铁锭刀的血槽刮过礁石,发出刺耳的响,像在哭。
孙尚香最后射了支变轨箭,不是射向敌船,是射向孙策消失的那片浪。箭在半空拐了个弯,带着绿色蝴蝶结的布条,轻轻落在水面上,很快被浪头吞没。她抹了把脸,跟着周瑜的红衫,没入了芦苇荡的阴影里。
周瑜走在最后,红衫被风吹得猎猎。他回头望了眼码头,那里已经插满了“刘”字旗,投石机还在轰鸣,孙策的船在浪里沉了一半,像头挣扎的巨兽。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机关哨,吹了三声,声音被浪头打碎,散在江面上。
没有回应。
周瑜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清明。他最后看了眼那片浪,转身走进芦苇荡,红衫的背影很快被绿色吞没,像滴入静水的墨。
他知道,孙策不会怪他。
就像他知道,自己必须带着百姓先走。
这不是放弃,是另一种守护——用暂时的退让,换将来的反击;用少部分的损失,换大部分的生机。
芦苇荡深处,百姓的啜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周瑜靠在棵老芦苇上,红衫上的泥渍混着不知是谁的泪,他望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考工记》,那里夹着张孙策画的船锚草图,边角还留着他的涂鸦。
他不知道孙策能不能活下来。
但他知道,只要他们还在,只要“孙”字旗的样子还刻在心里,只要江东的百姓还在,这场仗就不算输。
风穿过芦苇荡,发出呜呜的响,像在为暂时的离别送行。
周瑜握紧了手里的水系图,图上标注的鹰嘴滩,藏着他们的粮食,他们的武器,他们的希望。
等风声小了,等浪头平了,他们会回来的。
回到这片江,夺回那面旗,找到那个带着两世记忆的少年。
一定。
夜色漫上来时,芦苇荡里只剩下虫鸣。远处的江面上,“刘”字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在更深的黑暗里,一点红衫的影子,正带着星星点点的光,往内陆移动,像条在夜色里潜行的河,等着天亮时,重新汇入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