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落下那枚黑子时，竹影在棋盘上晃了晃。
“周瑜在稷下时，总说江东的水是活的。”他指尖捻着枚白子，玉饰在额间轻轻动，“说船锚要顺着水流落，阵法要跟着浪头变，还说……”
孙策正用断锚的铁爪削竹片，闻言动作顿了顿。竹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江面上的浮萍。他没抬头，只是问：“还说什么？”
“说你抡锚的架势像头猛虎，却总在细节上犯浑。”诸葛亮笑了，把白子落在黑子包围圈里，“比如去年试航，你为了比速度，硬是让船闯过浅滩，结果龙骨撞出裂痕，还是他连夜带着元歌的机关胶去补的。”
孙策手里的竹片“啪”地断了。
他想起那事。当时周瑜红衫上沾着胶汁，骂他“莽夫”，眼睛却亮得像星，说“下次再这样，就把你的锚链换成棉线”。那时只当是玩笑，现在隔着千山万水听来，心口竟有点发堵。
“他没说我别的？”他捡起断竹片，声音有点闷。
“说你护短。”李白从院墙上翻下来，手里拎着两串糖葫芦，白袍尾部的红印花沾了草叶，“说尚香用弹弓打了商户的瓦，你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被你爹罚跪祠堂，还偷偷给尚香塞麦饼。”
孙策的耳尖有点热。这事除了家里人，只有周瑜知道。他望着棋盘上纠缠的棋子，突然明白——诸葛亮哪是从战报上看的，分明是周瑜在稷下时，把他们的事翻来覆去说了个遍。
“那书呆子，”李白把糖葫芦塞给孙策一串，自己咬着另一串，糖渣掉在白袍上，“在稷下跟司马懿拌嘴，十句里有八句是‘我那江东的朋友如何如何’。要不是司马懿怼他‘有本事带回来看看’，他怕是能把你家船坞的尺寸都背下来。”
诸葛亮落下最后一枚白子，棋局突然明朗起来。黑子被围得只剩一口气，却在白子的缝隙里藏着条生路，是周瑜最擅长的“险中求”阵法。
“他说你俩像两块互补的船板。”诸葛亮擦了擦指尖的棋粉，“你能破浪，他能掌舵；你敢闯浅滩，他能算暗流。少了谁，船都不稳。”
孙策啃着糖葫芦，山楂的酸混着糖的甜，在舌尖炸开。他想起无数个夜晚，周瑜在灯下画水道图，他在旁边磨锚链；周瑜算潮位，他就去检查船帆；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转脸又能凑在一起喝同一坛酒。
原来那些日子，都被另一个人记着，带到了长安。
“他还说……”诸葛亮顿了顿，目光落在孙策背后的断锚上，“说若有天江东有事，你定会像头护崽的狼，哪怕自己受创，也得把身后的人护周全。”
这句话像枚石子，投进孙策心里。他突然想起跳船时的决绝，想起藏桐油时的狠劲，想起在长安街头攥紧断锚的每个瞬间——原来他做的一切，早就被另一个人看透，连带着那份没说出口的牵挂，都被妥帖地记在心里。
“那他咋不自己来？”孙策猛地抬头，眼里有点红，“他不是最懂水战吗？不是会算暗流吗？来了说不定……”
“他来不了。”诸葛亮打断他，声音很轻，“稷下最近不太平，司马懿在查天书残页，牵扯出不少旧案，他得留下帮忙。临走时，他托我带句话。”
孙策屏住了呼吸。
“他说，‘告诉伯符，江东的浪他熟，等他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带着新造的机关船去找他，到时候，锚链得用西域的玄铁打，比现在这半截断锚结实十倍’。”
诸葛亮的声音很平，却带着周瑜独有的笃定。孙策望着棋盘上那条藏在白子缝隙里的生路，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等。
原来在稷下，在长安，在那些他看不见的地方，总有人记着他，记着江东的浪，记着那面该重新升起的旗。
“对了，”李白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周瑜托我转交给你的。他说你总爱把麦饼揣怀里捂软了吃，这个是稷下新出的芝麻饼，不容易硬。”
布包打开，芝麻香混着麦香飘出来，还是温热的，像刚从灶上取下来。孙策捏起一块，饼皮上的芝麻硌着指尖，突然想起周瑜红衫上的皂角香，混着松脂的味道，在无数个夜晚落在他的梦里。
“他还说……”李白挠挠头，棕色短发下的耳朵有点红，“让你在长安别惹事，尤其别跟司空震的机关兵硬碰，那老头的雷法能把船锚劈成两半。”
孙策没说话，只是把芝麻饼往嘴里塞，嚼得很用力，像是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嚼进心里。
青竹在风里沙沙响，像在替远方的人应答。诸葛亮重新摆开棋局，黑子这次落在了更险的位置，却在边角留了枚白子，像在说“别怕，总有退路”。
孙策看着那枚白子，突然笑了。
他想起周瑜总说他“莽”，却每次都在他闯祸后，默默算好退路；想起孙权总嫌他“粗”，却把水道图画得比谁都细；想起孙尚香总气他“偏心”，却把最好的变轨箭偷偷留给他。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哪怕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暂时不能相见，那些牵挂也像棋盘上的棋子，看似散落，实则早有联结，在看不见的地方，织成一张网，稳稳地托着他。
“喂，书呆子，”孙策拿起断锚，铁爪在阳光下闪了闪，“教我机关术呗？”
诸葛亮抬眼，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先学会算弹道。”
“那我呢？”李白举着糖葫芦跳起来，“我教你怎么从大理寺的眼皮底下溜走！”
竹影晃动，棋局重开。黑子不再硬闯，白子不再死守，像江东的浪和长安的风，在这方小院里，慢慢找到了共存的节奏。
孙策啃着芝麻饼，看着棋盘上渐渐明朗的局势，突然觉得，长安的日子，或许没那么难熬。
至少，这里有知道周瑜的人，有带着江东味道的饼，有能教他新本事的朋友。
至少，他知道，远方有人在等，有人在记，有人在为他攒着新的锚链。
等他把长安的机关术学会，等他把断锚换成玄铁的，等那艘新造的机关船顺着水路开来——
他就能回去了。
回到那片等他的江，回到那些等他的人身边。
这一次，他会带着长安的风，带着更硬的锚链，带着算好的退路和勇气，把“刘”字旗扯下来，把“孙”字旗重新升上去。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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