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在铁匠铺接过玄铁锚链时,指尖被铁环的冷意烫了一下。
这是诸葛亮托西域胡商捎来的料,比江东的玄铁沉三成,敲起来的声音像撞在礁石上的浪。铁匠师傅举着锤子笑:“孙小哥这锚链打得真怪,别家船用五节就够,你偏要七节,还在链环里藏机关扣。”
他没解释。这是按周瑜在稷下画的图纸改的,七节对应江东七道水系,机关扣能在紧急时拆成短矛——诸葛亮说,周瑜画这图时,笔尖在“防刘表突袭”几个字上顿了三回,墨点晕成了小团。
“麻烦师傅多烧两遍火。”孙策往炉膛里添了块焦碳,火星溅在他新做的短打上,深蓝色的布面上已经沾了不少铁屑。这是他在长安待的第三个月,断锚早被融成了铁水,换来的钱除了糊口,全砸在了这副新锚链上。
傍晚回棋院时,老远就听见李白的笑。
小院的竹篱笆被拆了半扇,想来又是他翻墙时踹的。诸葛亮正蹲在石桌旁拆信,月白长衫的袖口沾了点墨,看见孙策进来,扬了扬手里的麻纸:“周瑜的信,说稷下的事了了,下个月动身来长安。”
“真的?”孙策手里的玄铁环“当啷”掉在地上,铁屑溅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星子。
李白叼着草叶从墙头探出头,白袍上还别着支刚摘的红菊:“那书呆子总算要来了!我跟他赌了三坛酒,说他准会迷路,到时候正好让伯符你露一手——咱从长安城门接他,骑马跑最快的道,保管比大理寺的元芳还快!”
诸葛亮展开信纸,指尖划过字迹时轻轻一顿。
“他说……带了样东西,是给你的。”他抬眼看向孙策,眼里的光比棋盘上的白子还亮,“没说是什么,但画了个小图,像只衔着箭的机关鸟。”
孙策的心猛地跳了跳。
机关鸟衔箭?是周瑜在稷下时总念叨的“传信箭”吧?说要改得能载重物,能破迷雾,还说要在箭尾刻上“孙”字,让它在江面上飞时,像道不会错的光。
“他还说,”诸葛亮继续念,声音里带了点笑意,“让你别总盯着锚链发呆,长安的机关术不止能打兵器,他带来的图纸里,有让船在陆地上走的法子。”
“船在陆地上走?”李白从墙上跳下来,草叶掉在信纸上,“那不成怪物了?”
孙策却突然笑了。他摸了摸腰间的玄铁环,链扣相撞的轻响里,好像已经听见了江东的船鸣。他想象着周瑜站在长安城门的样子,红衫被风掀得猎猎,手里拎着卷图纸,看见他时眼睛亮得像两团火——就像从前每次他从外面回来,周瑜总在码头等他那样。
“我去打壶酒。”孙策转身往外走,玄铁环在身后晃出轻快的响,“等他来了,咱在这院里摆桌,就着竹影喝,跟在江东时一样。”
李白嚷嚷着要去买酱牛肉,诸葛亮却叫住他,指了指石桌上的信:“最后一句,他让我转告诉你——‘风已经往长安吹了,我跟着风走,你别急’。”
风确实起了。
从竹缝里钻进来,带着点长安的尘土味,却奇异地混着江东的咸腥。孙策站在院门口回头,看见诸葛亮正把信纸折成只小纸船,轻轻放在石桌的水洼里,纸船顺着涟漪晃悠,像在往他脚边漂。
他突然觉得,这三个月的等待,那些在铁匠铺熬过的夜,那些对着图纸琢磨的晨昏,都有了形状。
是玄铁环上的冷光,是信纸上的字迹,是即将乘风而来的身影,是所有藏在“等”字里的,沉甸甸的盼头。
“知道了。”孙策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很远,“我不急。”
反正,风已经往长安吹了。
反正,那个带着江东风浪的人,正在路上。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片从江东带来的芦苇叶,被汗水浸得发脆,却始终带着点湿意,像在提醒他——
无论在长安待多久,无论手里的锚链换成什么料,他的根,始终扎在那片等他回去的江里。
而现在,那片江的风,正顺着来路,一点点靠近。
快了。
孙策握紧玄铁环,转身往酒肆的方向走去。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很稳,像踩在归乡的航线上,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