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把玄铁锚链挂在棋院屋檐下的第三个清晨,被一阵清脆的碰撞声惊醒。
不是风刮的,是有人在扯链环。
他翻身从竹榻上坐起,左臂的旧伤在阴雨天隐隐作痛——上个月帮铁匠铺抬铁砧时不小心抻到的。窗外的青竹被雨打得沙沙响,李白的白袍搭在篱笆上,早被淋得透湿,想来是昨夜又宿在外面了。
“谁?”他抓起枕边的短矛,脚步放轻得像在江面上行船。
屋檐下的身影转过来,棕色短发上还滴着水,嘴里的狗尾巴草早被雨泡软了,不是李白是谁?他正踮着脚够锚链,白袍尾部的红印花晕成了深痕,看见孙策出来,嘿嘿一笑:“这链子响得好听,比大理寺的惊堂木带劲。”
孙策把短矛扔回竹榻,走过去把锚链解下来。玄铁被雨水浸得发亮,七节链环在他手里转了半圈,机关扣“咔嗒”一声弹开,露出藏在里面的短矛尖——这是诸葛亮帮他改的机关,说是“防人不备,也防己不备”。
“周瑜的船过洛阳了。”李白抹了把脸上的水,从怀里掏出个湿透的纸团,“今早大理寺的鸽子捎来的,狄仁杰那老狐狸让我转交给孔明,我瞅着有你的名,就先拆了。”
纸团展开,是诸葛亮熟悉的小字,却不是他写的——笔锋更劲,末尾带着个小小的船锚印记,是周瑜的字。
“洛阳雨大,船行缓。见锚链响,知你在等。勿念。”
短短十七个字,墨迹被雨水晕得发蓝,像江东涨潮时的水色。孙策捏着纸角,指腹摩挲着那个船锚印记,突然想起从前在江东,周瑜总爱在他的船板上刻这记号,说“这样哪怕雾再大,我也能认出你的船”。
“他还说,”李白凑过来看,草叶从嘴角掉下来,“带了元歌新做的机关鸽,能载三封信,让你把想对尚香和仲谋说的话写好,到时候一并捎回去。”
孙策没说话,只是把纸小心地折起来,塞进贴胸的衣袋里。那里还藏着周瑜上次写的信,两张纸叠在一起,像两块相贴的船板,带着体温的暖。
雨停时,诸葛亮抱着一卷图纸回来了。
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泥,显然是冒雨从胡商那里跑了一趟。他把图纸往石桌上一铺,上面画着艘奇怪的船——没有帆,却在船底装了铁轮,旁边注着“陆行船,可载十人,借司空震的雷光驱动”。
“周瑜的新法子。”诸葛亮用指尖点着铁轮,“说怕刘表在水路设卡,这船能从陆路绕回江东,玄铁锚链正好能当牵引绳。”
孙策的目光落在图纸角落,那里有行极小的字:“链环七节,每节可藏一支信号箭——伯符惯用的那种。”
他突然笑了。
原来周瑜把他改的机关扣全看在了眼里,还悄悄加了新花样。就像从前无数次,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随手画的一张草图,都会被对方记在心里,慢慢磨成更巧的样子。
“我去买纸。”孙策转身往外走,玄铁锚链在手里晃出轻快的响,“得给尚香写,让她把弩炮擦亮点;给仲谋写,让他看好那面铁锭刀旗;还得给程普叔写,让他……”
话没说完,就被李白拽住了胳膊。
白袍少年指了指街尾,那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朝这边跑,毛茸茸的老鼠耳朵在晨光里抖得厉害,是李元芳。他手里举着个竹筒,跑得急,帽子都歪了,看见孙策就喊:“孙大哥!周大哥的机关鸽!”
机关鸽停在石桌上时,翅膀还在微微发颤。
是只银灰色的铁鸟,翅膀上刻着细密的鳞纹,嘴里衔着个更小的竹筒。诸葛亮解开竹筒,倒出三卷纸,一卷是给李白的(想来是骂他总拆信的),一卷是给诸葛亮的,最后一卷,封口处画着个小小的“孙”字。
孙策展开那卷纸,墨迹还是新的,带着点墨香混着雨气。
“见字如面。
昨日过洛阳桥,见桥栏上刻着‘江东’二字,想是从前的船工留的。突然想起你总说,长安的街再宽,也没江东的水路活。
锚链不必擦太亮,回来有的是仗要打。
另,带了盒稷下的桂花糕,是你爱吃的那种,用机关盒藏着,不怕潮。
——周瑜”
纸的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他每次恶作剧后偷偷画的。
孙策捏着纸,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望着石桌上的机关鸽,望着图纸上的陆行船,望着屋檐下被风吹动的青竹,突然明白,等待从来都不是空的。
它是一封封被雨水晕染的信,是一个个藏着牵挂的机关,是那句“见锚链响,知你在等”的默契,是所有没说出口的惦念,在时光里慢慢长成的模样。
“我去写回信。”孙策拿起笔,玄铁锚链在石桌上轻轻磕出响,像在给笔尖打拍子。
李白凑过来要偷看,被诸葛亮用扇子敲了脑袋。青竹的影子落在信纸上,和孙策的字迹叠在一起,像江东的浪,正一点点漫进长安的晨光里。
他写:“长安的桂花糕不如江东的甜,等你来了,咱去买胡商的蜜饯,比稷下的更酸。”
他写:“玄铁锚链已备好,七节,机关扣能拆成短矛,等你来验。”
最后,他想了想,加了句:“风已转向,等你来扯锚。”
机关鸽带着信飞走时,阳光正好穿过竹缝,在石桌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孙策望着铁鸟消失在天际,突然觉得,那不是离别,是奔赴。
离重逢,又近了一程。
离回家的路,又短了一截。
玄铁锚链在他手里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像在应和远方的船鸣。
快了。
他想。
真的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