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收拾行囊时,竹影在行囊上晃出细碎的斑。
是深夜,棋院的灯只点了一盏,豆大的光落在他叠好的月白长衫上,像撒了把碎银。孙策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玄铁锚链,链环相撞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像在数着剩下的时辰。
“蜀地的信鸽,今夜第三封了。”诸葛亮把一卷《蜀地水道图》塞进包袱,指尖划过图上的岷江,“说是山洪冲垮了栈道,粮草运不进去,得回去重新勘路线。”
孙策“嗯”了一声,锚链转得更快。他白天在铁匠铺打最后一节链环时,就见诸葛亮对着信发呆,红印泥在信纸边缘洇开,像朵急开的花。他没问是什么事,却悄悄把淬火的时间缩短了半个时辰——有些离别,知道得越细,心里越沉。
“这是陆行船的最终图纸。”诸葛亮从石桌抽屉里拿出一卷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周瑜来的时候,让他按这个改,玄铁锚链的牵引点在这里,”他用指尖戳了戳图纸角落,“我标了红。”
孙策接过图纸,指尖触到诸葛亮的指腹,凉的,像蜀地清晨的露水。他想起三个月前,这人在棋盘前说“江东的水战,我能帮你算三分”,如今话音还在竹影里飘,人却要往南去了。
“那个……”孙策突然开口,锚链“当啷”掉在地上,“蜀地山路险,你……”
“放心。”诸葛亮笑了,玉饰在额间轻轻动,“我带了机关鸟,遇着险路就飞过去,比走栈道快。”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哨,递给孙策,“这是蜀地的信号哨,三短一长,是平安;三长一短,是需要帮忙。你若在长安遇着事,就吹这个,西域的胡商认得,会捎信给我。”
木哨是用竹根做的,被摩挲得发亮,上面刻着个小小的“亮”字。孙策捏在手里,突然想起周瑜的机关哨,也是这般大小,只是材质不同——一个像蜀地的竹,一个像江东的木。
“对了,”诸葛亮把最后一件东西放进包袱,是个巴掌大的机关盒,“里面是给周瑜的,他要的蜀地胶,比稷下的黏三倍,能粘住断锚链。”他拍了拍盒盖,“说好了,等你们回江东,我来做客,还在这棋院摆桌,喝你藏的西域葡萄酿。”
孙策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锚链,往诸葛亮手里塞。七节玄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指了指第三节链环:“这里面藏了支信号箭,蜀地若有雾,能照半里地。”
诸葛亮没推,接过来缠在手腕上,铁环硌着竹哨,倒像串别致的镯。他背起包袱,转身时竹影在他长衫上扫过,像在给这离别描边。
“走了。”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定劲。
孙策送他到巷口。
夜风吹得竹篱笆沙沙响,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是三更天了。诸葛亮的身影在巷口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扬了扬手,月白长衫的下摆扫过墙角的青苔,很快就融进了长安的夜色里。
孙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只竹哨。哨身上的“亮”字被体温焐得发暖,像块不会凉的余温。他转身回棋院时,看见石桌上的棋盘还没收,黑白子仍在那局“险中求”里纠缠,只是执黑子的人,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清晨,李白叼着草叶翻墙进来时,正看见孙策在补竹篱笆。
玄铁锚链被他当撬棍用,把昨晚诸葛亮踹掉的那半扇重新钉好。阳光落在链环上,反射的光晃了李白的眼:“书呆子走了?”
“嗯。”孙策往篱笆缝里塞干草,“回蜀地了。”
“也是,”李白跳到石桌上,晃着腿笑,“他那样的人,就该待在需要他的地方,跟你一样,心里都揣着片要护的土。”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往石桌上一放,“这是他留的,说‘等伯符和周瑜喝庆功酒时,替我倒一杯’。”
葫芦是新的,塞子上还系着蜀地的红绳。孙策摸了摸葫芦,冰凉的,像装着蜀地的山风。
他重新把玄铁锚链挂回屋檐下,风一吹,链环相撞的响里,好像混进了竹哨的音。他望着蜀地方向的天空,那里云卷云舒,像极了诸葛亮常画的《蜀道云图》。
离别的话,其实不必说太多。
知道你往哪去,知道你为何而走,知道山水再远,那卷标了红的图纸,那只刻了字的竹哨,那局没下完的棋,总会把牵挂系在风里,跟着彼此的路走。
孙策拿起锤子,继续敲打着篱笆上的钉子。
竹影在他脚下晃,像谁在轻轻说:
别急。
等周瑜来了,等锚链挂上陆行船,等长安的风再次转向——
他们会带着蜀地的胶,带着江东的浪,带着所有被时光系住的念想,往各自要去的地方走。
而这棋院的竹篱笆,这屋檐下的锚链声,会替他们守着这段长安的日子,像块被水浸过的船板,把所有痕迹,都牢牢刻在心里。
风又起了。
锚链响得更欢,像在数着离重逢更近的,又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