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姬珞的眉头倏地拧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角。
她今日特意绕开香火更盛的鹤林寺,转而来这僻静庵堂上香,本就是因早有耳闻鹤林寺的了悟和尚虽佛法精深,却是个出了名的“艳僧”。
往来香客间流言不断,她素来不喜这般是非,总觉得去了那儿上香心里膈应。
可谁曾想,避开了鹤林寺的麻烦,竟在这看似清净的庵堂里撞上更大的荒唐——住持静安师太,竟与那了悟有染,眼下还闹得人尽皆知。
方才她与同来的柳夫人等人闲聊,更听人说起这静安师太平日看似慈眉善目,对前来礼佛的官家小姐却格外苛责,动辄冷言冷语。
想到自己方才还对着这位师太行礼,姬珞只觉心里一阵不舒服。
一旁的桐儿将姬珞脸上的不悦瞧得真切,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她立刻收敛起平日的活泼,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的哽咽,朝着围过来的几位夫人小姐福了福身,轻声道……
桐儿诸位夫人小姐莫要错怪我家姑娘,其实……其实是奴婢的不是。
桐儿昨日奴婢给姑娘端斋菜的时候,一时手滑摔了盘子,弄脏了庵堂的地砖。
桐儿静安师太见了便动了气,说要罚姑娘和奴婢一同在佛堂跪着,说是要让我们长长记性。
她说着,还抬手轻轻抹了一把眼角,仿佛真有泪水要落下来一般,语气里的愧疚更甚……
桐儿奴婢倒是皮实,跪上一会儿也无妨。
桐儿可姑娘身子本就不算强健,从昨日下午跪到现在,水米未沾,一天都没好好吃过饭了。
桐儿方才姑娘实在撑不住,才扶着柱子歇了会儿,竟还被师太的弟子撞见,又说了几句不好听的……
这话一出口,围着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脸上纷纷露出愤怒的神情。
来这庵堂礼佛的人本就多是心善之辈,最见不得柔弱之人受欺压。
更何况姬珞还是出身世家的官家小姐,有人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庵堂师太如此苛待,连饭都不让吃。
“难怪会做出那般不知廉耻的丑事,原来心肠这般歹毒!”
一位穿着素色衣裙的夫人当即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鄙夷……
“连对着官家小姐都如此刻薄,平日里指不定怎么苛待庵里的小尼呢!”
“可不是嘛!这哪是什么清净庵堂,分明就是藏污纳垢之地!”
另一位小姐也跟着附和,脸上满是愤愤不平。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一直静静听着的姜梨却蹙了蹙眉,目光扫过庵堂的庭院。
只见四处只有香客往来,却不见半个庵里的尼姑身影,连平日里负责引路、奉茶的小师父也没瞧见一个。
她心中疑惑更甚,便往前一步,对着身边一位看着面善的夫人轻声问道……
姜梨.薛芳菲敢问这位夫人,方才我们进来时便觉得奇怪,这庵堂里的小师父们怎么都不见踪影?
姜梨.薛芳菲往日里这个时辰,总能看到她们在庭院里洒扫或是在殿外值守,今日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听了姜梨这话,围在一旁的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各异的神色……
有人面露疑惑,显然也是刚发现这个问题;有人则微微蹙起眉,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愿多说。
还有几人的眼神闪烁,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显然是觉得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不便在外人面前议论。
柳夫人的目光先落在姬珞身上,见姬珞微微摇了摇头,眼底的探究便压了下去,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姬珞拿主意。
姬珞缓缓走上前,裙摆扫过佛堂冰凉的青砖,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在姜梨面前站定,伸出手轻轻扶起她,指尖触到姜梨微凉的衣袖时,又放缓了动作,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询问……
姬珞.叶红鱼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
姬珞.叶红鱼你究竟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千金?
她话音刚落,站在姜梨身后的桐儿便先一步开了口,小姑娘声音清脆,带着几分护主的急切,仰头望着姬珞,朗声答道……
桐儿回这位小姐的话,我家小姐是燕京姜家的二小姐,姜梨。
“姜家?”
一旁另一位穿着浅粉衣裙、看起来年纪尚轻的小姐听见这两个字,眼神瞬间动了动,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追问……
“你说的姜家,可是当朝首辅姜元柏大人府上?”
桐儿正是姜首辅府上!
桐儿没有丝毫犹豫,答得又快又肯定,生怕旁人不信似的,还特意加重了语气。
“这怎么可能?”
那粉衣小姐闻言,眉头轻轻蹙起,脸上满是迟疑,她上下打量了姜梨几眼,声音也低了些,带着几分困惑地说道……
“我在燕京也常与各家小姐往来,只听说姜首辅府中有位性子活泼的三小姐姜幼瑶,平日里常出来赴宴,却从未听过还有位二小姐……”
“姜二小姐”这四个字一出口,在场的几位年轻小姐大多只是面露疑惑,互相递了递眼神,显然都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号。
可旁边站着的几位夫人们,神色却悄悄变了,眼底掠过各异的光,有的带着了然,有的藏着探究,还有的闪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
她们显然都想起了些旧事。
八年前,燕京城里曾传过一段沸沸扬扬的闲话……
姜首辅的嫡女姜梨,因不满父亲续弦,竟在继室有孕时将人推倒,害得继室小产,连腹中的男婴也没保住。
这事当时闹得不小,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人淡忘了。
自那以后,便有消息说姜二小姐被送到了城外的庵堂里教养规矩,这些年从未回过京城,见过她的人本就不多。
如今时隔八年,记不起她的人,倒也寻常。
谁也没料到,会在这城郊的佛堂里,意外见到这位几乎被人遗忘的姜二小姐。
再看眼前的姜梨,她刚被姬珞扶起,身形还有些单薄,脸色也透着几分苍白。
垂着眼帘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起来温顺又安静,全然没有传言中那般刁蛮恶毒。
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真能做出谋害嫡母与幼弟性命的事?
在场不少人心里都悄悄犯了嘀咕——便是说出去,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吧。
姜梨的目光落在最先开口与她搭话的那位夫人身上,指尖悄悄攥了攥裙摆,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
她先是细细打量了对方片刻——瞧那一身素雅的湖蓝色锦缎褙子,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发髻上簪着一支成色温润的羊脂玉簪。
眉眼间的温婉气质与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这才深吸了口气,轻声开口问道……
姜梨.薛芳菲夫人……敢问您可是承德郎柳大人府上的柳夫人?
那位夫人闻言明显愣了一下,她也上下打量了姜梨一番,眼中满是疑惑,似乎一时没能将眼前这姑娘与熟悉的人对上号,随即才温和地开口反问……
“姑娘竟认得我?我瞧着姑娘眼生得很,倒是记不起曾在哪儿见过了。”
姜梨听她确认了身份,悄悄松了口气,随即缓缓低下头,耳尖微微泛红,像是想起了往事,又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赧然。
她唇边绽开一抹浅淡而柔和的笑意,声音也放得更轻,带着几分怀念的暖意……
姜梨.薛芳菲夫人许是不记得了。
姜梨.薛芳菲那是多年前的牡丹花节,彼时府中牡丹开得正好,夫人曾陪着柳大人一同来府上赏过牡丹。
姜梨.薛芳菲那日夫人穿着一身淡粉色罗裙,还夸过我院中那株‘姚黄’开得艳丽。
姜梨.薛芳菲小女子那时就站在一旁侍弄花草,故而对夫人有几分印象,至今还记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