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柳夫人听了姜梨的话，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刺绣纹样，先是垂眸略略思忖了片刻，才缓缓抬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可道……

“不错，确有此事。”

她说着，看向姜梨的目光又柔和了几分，眼底漫开淡淡的暖意，声音也放轻了些……

“难为你年纪轻轻，竟还能记得这些陈年旧事。”

这位被称作柳夫人的女子，正是承德郎柳元丰的发妻。

早年，她与姜梨的生母叶珍珍曾是燕京城中闻名的手帕交，两人性情相投，情谊深厚。

当年叶珍珍刚从襄阳嫁入燕京城姜家时，初来乍到，对京中人事都不熟悉，便是柳夫人时常上门陪伴。

陪她逛遍京中街巷，教她京中礼仪规矩，两人那段日子里几乎形影不离。

后来叶珍珍不幸病逝，留下年幼的姜梨孤零零一人。

柳夫人念及旧日情分，放心不下这个好友遗孤，还特意抽出时间，时常去姜家探望姜梨。

有时给她带些精致的点心，有时给她送些合身的衣物，尽力想替好友多照拂几分。

可这般光景并未持续太久，自季淑然嫁入姜家成为新的姜夫人后，柳夫人顾及着季淑然的颜面。

也怕自己频繁探望会让姜梨在府中处境更难，便渐渐减少了去姜家的次数，到最后，两人的往来竟也慢慢淡了下去。

姜梨方才提起的那届牡丹花节，正是柳夫人最后一次好好陪姜梨游玩的日子……

那时姜梨尚且年幼，还牵着她的手在牡丹园里追着蝴蝶跑，如今想来，已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此刻被姜梨重新提起，柳夫人的思绪也不由得飘回了过去，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好友叶珍珍当年温婉的笑颜，心中不免泛起几分怅然。

她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回姜梨身上，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眉眼间依稀有叶珍珍的影子，只是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沉静。

看着看着，柳夫人心中的亲切感更甚，忍不住轻声问道……

“这么说，姜大人便是将你送到这里来了？”

姜梨听了，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言，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一旁静静听着、未曾开口的姬珞终于打破了沉默。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清亮，带着几分明显的愤愤不平……

姬珞.叶红鱼姜大人此举也太心狠了些！

姬珞.叶红鱼姜二娘子，你不必在此处受委屈，明日你便随我的车队一起回燕京去！

姬珞.叶红鱼至于姜大人和姜夫人那边，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会说些什么。

姬珞.叶红鱼有我的人在一旁护着你，断不会让他们再随意欺负你，你放心便是！

跪在一旁的桐儿原本一直垂着头，大气不敢出，此刻听到姬珞这番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姬县主这话，分明就是要为自家小姐出头撑腰的意思！

她悄悄抬眼看向姜梨，眼中满是欣喜与期待。

只是，姬珞将话说完后，等了片刻，却没听到自己预想中的回应。

她微微蹙眉，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孩子，只见对方在听到她的提议后，先是缓缓抬起头。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仿佛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紧接着，又有一抹极淡的喜色在眼底悄然掠过。

只是那喜色还未停留片刻，便被一层迟疑所取代，像是在顾虑着什么。

片刻后，女孩子轻轻吸了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姜梨.薛芳菲多谢县主一番好意，您能为我着想，我心里很感激。

姜梨.薛芳菲不过，您的提议，恐怕不行。

姬珞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会迎来拒绝。

她顿了顿，身体稍稍前倾，目光柔和却透着几分探询，语气中既夹杂着不解，又流露出安抚之意……

姬珞.叶红鱼这有何不可呢？

姬珞.叶红鱼姜二娘子不必有顾虑，更莫要觉得会麻烦我……

姬珞.叶红鱼这点小事于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以我的身份，你父亲姜元柏应当也不敢为难我才是！

姬珞心里很清楚，她说的是实情。

她的父亲，乃是手握重兵的金吾将军姬暝寒，权倾朝野，威震四方；而她的弟弟，更是当朝肃国公姬蘅，年纪轻轻便已位极人臣。

如此显赫的家世，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护在权力的巅峰。

寻常的普通官员纵有千般胆量，又怎敢轻易招惹这般深不可测的家族？

姜元柏向来处事圆滑，趋利避害的道理他比谁都懂，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与她作对。

就连平日里对旁人还算强势的季淑然，在她面前也绝不敢有半分逾矩。

姜梨听了姬珞的话，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疏离的平和，语气依旧温和，却字字条理清晰……

姜梨.薛芳菲父亲当初送我来这庵堂，便是希望我能在此修身养性，沉淀心性。

姜梨.薛芳菲虽说庵里的日子清苦些，但能为家中亲人求得平安康健，这点苦也不算什么。

姜梨.薛芳菲我若是此刻听了县主的话，半途而废离开这里，岂不是辜负了父亲的心意，更是亵渎了菩萨的庇佑？

姜梨.薛芳菲况且父亲至今还未派人来接我回去，我又怎能自作主张，擅自离开呢？

她这番话讲得合情合理，却绝口不提当初自己是因谋害嫡母、犯下过错才被送进庵堂的旧事，只将此行说成是为了家人祈福、自愿修身养性。

这话若是落在不知情的旁人耳中，或许只会觉得姜二小姐懂事孝顺，可落在一旁的柳夫人耳中，却另有一番深意。

柳夫人与姜梨的生母叶珍珍是多年的好友，她深知叶珍珍为人敦厚纯善，性子温婉，教出来的女儿断不会是那等心思歹毒、谋害嫡母的人。

只是当初姜梨出事时，柳夫人早已与姜家断了往来，未能亲眼见证事情的经过，而姜梨当众将季淑然推倒致其小产的场景。

又有诸多夫人亲眼所见，证据确凿，她即便心里存疑，也没有立场和证据为姜梨辩解，只能暗自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亲眼瞧见昔日故交的女儿姜梨，竟在这处被人这般明里暗里地欺凌，再看姜梨眉眼间那股子澄澈温润的模样，浑身透着与世无争的纯善。

柳夫人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先前压在心底的疑虑瞬间翻涌上来，成了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疑云。

她暗自思忖……

从前众人围着姜梨发难，句句都在逼她认下莫须有的错处，可姜梨自始至终都没提过半句自己有错的话，难不成……

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若真是这样，那这些人围着她纠缠不休，又是为了什么？

这般想着，柳夫人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团闷火，又气又急，既为姜梨无端遭人欺负而不平，也为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苛责一个姑娘而愤懑。

而被众人目光围着的姜梨，此刻恰好抬起头，澄澈的眼眸望向柳夫人。

眼神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声音清清淡淡，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姜梨.薛芳菲说起来，民女还有一事不解，还想问问夫人——不知夫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姜梨.薛芳菲眼下天色已然不早，山间的寺庙本就该清净下来。

姜梨.薛芳菲况且这个时辰也并非上香祈福的正点，诸位夫人和大人一同在此，想必不是来上香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