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夜色已深，庭院里的虫鸣渐渐低了下去，姬珞指尖捻着帕角，面上先露出几分歉意，轻声道……

姬珞.叶红鱼倒是我唐突了，这深更半夜的，还劳烦世子殿下专程来香云楼见我，只为打探些消息。

话落，她唇边勾起一抹略带狡黠的笑，语气也添了几分从容的试探……

姬珞.叶红鱼世子殿下该是知晓的，在我这香云楼里，若想打听些旁人不知道的事，那价钱，可向来不算便宜。

裴宸端坐于椅上，指尖轻轻叩着桌面，闻言只淡淡颔首，语气里满是笃定……

裴宸在下虽不敢说家财万贯，但要支付红鱼娘子这打探消息的银子，倒还不至于拿不出来。

见他这般干脆，姬珞眉梢微挑，身子微微前倾，目光清亮地看向他……

姬珞.叶红鱼既如此，那不知世子殿下今日专程前来，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事？

裴宸闻言，嘴角先是微微上扬，似有几分笑意漫开，随即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

裴宸红鱼娘子，我今日来，是想知道姬县主与肃国公姐弟二人的事——不知这事，红鱼娘子可否帮我打探到？

姬珞.叶红鱼裴世子想要知道的，竟是肃国公府的事？

姬珞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些，声音也冷了几分，只是那寒意藏得极深，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到……

姬珞.叶红鱼京中之人谁不知道，肃国公性情乖戾、喜怒无常，素来不喜欢旁人窥探他府中之事。

姬珞.叶红鱼我这香云楼虽在燕京有些薄名，可也还想安安稳稳地开下去，实在不敢轻易招惹那位国公爷。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为难……

姬珞.叶红鱼裴世子，您这个请求，可真是让我有些左右为难了。

裴宸见状，也跟着佯装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几分无奈，却又藏着几分真诚……

裴宸红鱼娘子的顾虑，我又岂会不知？

裴宸只是我对姬县主心仪已久，此番打探国公府的事，也并非有意冒犯。

裴宸不过是想多了解些国公府中的日常喜怒，知晓姬县主的喜好与忌讳，日后也好更妥帖地追求她罢了。

这番话出口，姬珞明显微微一怔，指尖的帕子也顿了顿，显然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理由。

裴宸瞧着她失神的模样，趁热打铁般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期待……

裴宸红鱼娘子，这般只为心上人着想的小事，应该不会也让你觉得为难吧？

姬珞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收敛了神色，脸上重新绽开笑意，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姬珞.叶红鱼没有的事！

姬珞.叶红鱼裴世子所求的，不过是区区小事一桩，哪里算得上为难？

姬珞.叶红鱼明日午后，我便差人将世子殿下需要的消息仔细誊写一份，亲自送到宁郡王府去，保准不会误了世子的事。

裴宸哦？

裴宸故作诧异，挑了挑眉……

裴宸方才红鱼娘子还说香云楼打探消息要价不菲，怎么这会儿倒不问我要报酬了？

姬珞闻言，掩唇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缓缓说道……

姬珞.叶红鱼报酬自然是要的，不过我眼下倒真有一件事想问问世子殿下。

姬珞.叶红鱼若世子肯如实相告，这笔打探消息的报酬，便算我与世子交个朋友，暂且赊下也无妨。

裴宸红鱼娘子但说无妨。

裴宸点头应下，神色依旧从容。

姬珞这才收了笑意，语气认真了几分……

姬珞.叶红鱼近来京中有传言，说宁郡王妃的母家是在云中一带，不知这传言，是否属实？

裴宸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答道……

裴宸确有此事，我外祖一家，确实是云中之人。

得到明确答复，姬珞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起身微微欠身，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姬珞.叶红鱼我知道我想知道的答案了，多谢……裴世子。

夜色里，她的声音轻轻落下，带着几分释然，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盘算。

后半夜的梆子声刚过两响，香云楼里的喧嚣早已散去大半。

先前那些衣着光鲜、携着酒气与脂粉香的贵客，大多已带着几分醉意离去，剩下的零星几位也懒怠再寻热闹，各自回了预订的厢房歇息。

整座楼宇褪去了白日的繁华，只剩下廊下灯笼偶尔被夜风拂动的轻响，衬得四下愈发万籁俱寂。

绮罗娘子，都这时候了，您还不肯歇息吗？

绮罗有什么事明日再想也不迟，可切莫熬坏了身子！

绮罗端着一盏小巧的煤油灯，轻轻推开姬珞房间的木门，昏黄的光晕随着她的脚步缓缓铺在地面上。

见姬珞依旧独自坐在桌前，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落在桌面的空瓷杯上，像是在发呆，她忍不住放轻了声音劝道……

绮罗再说，宁郡王世子裴宸向来行事乖张，性子本就难测。

绮罗他今日说的那些话，您其实也不用特别放在心上，免得自寻烦恼。

姬珞缓缓抬起眼，长长的睫毛在灯影下掠过一丝浅淡的阴影，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几分未散的沉静……

姬珞.叶红鱼不，不是这样的。

姬珞.叶红鱼今日和他说话的时候，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他中途改了主意。

姬珞.叶红鱼他最开始想问的，根本不是后来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分明是把真正想问的事压下去了。

绮罗什么？

绮罗闻言，手里的煤油灯晃了一下，灯芯的火苗也跟着颤了颤。

她连忙将灯稳稳放在桌案的角落，面上止不住地露出吃惊的神色，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问道……

绮罗娘子，您的意思是……您是在担心，裴世子他……他发现了您的真实身份？

姬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指尖轻轻划过桌沿的木纹，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姬珞.叶红鱼绮罗，你跟着我这些年，素来知道我的喜恶，也清楚哪些事该做、哪些事需谨慎。

姬珞.叶红鱼明日一早，你写一份单子，亲自送去宁郡王府，把今日裴宸来找我的经过，还有他问的那些话，都一一记清楚。

姬珞.叶红鱼关于裴宸的事，我还需要和阿蘅仔细说说，免得遗漏了什么关键。

绮罗是，奴婢记下了，明日一早就去办。

绮罗不敢再多问，连忙应声，又仔细看了看姬珞的神色，见她眼底已有淡淡的青影，却依旧没有要歇息的意思。

终究还是没敢再劝，只轻手轻脚地退到门口，缓缓带上木门，将一室的灯影与寂静都留给了姬珞。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煤油灯的灯芯偶尔“噼啪”一声轻响，火苗在灯罩里微微跳动，将姬珞的身影拉得有些修长。

她独自坐在桌前，目光落在跳动的灯芯上，思绪却渐渐飘远，口中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色吞没……

姬珞.叶红鱼宁郡王妃的母家本就是云中赫赫有名的贵族，根基深厚；而夏郡王殷湛，他的封地恰好也在云中……

姬珞.叶红鱼这两个人，这两处势力，偏偏都和裴宸扯上了关系，倒真是有意思得很……

窗外的夜色渐渐沉了下去，更漏滴答作响，眼看时辰已不早，姬珞才缓缓起身。

她指尖轻捻，先将身上那件覆着细闪银纹的薄纱轻轻褪下，叠放在梳妆台上，又抬手逐一取下头上的钗环……

那支嵌着碎珠的金步摇、那对雕工精致的玉簪，都被她小心翼翼地归入锦盒，动作间带着几分白日里少见的慵懒。

收拾妥当后，她缓步走到榻边，掀起绣着缠枝莲纹的锦被躺了进去。

可被褥虽暖，睡意却迟迟不肯降临，她侧躺着，又翻了个身，枕头上的熏香气息萦绕鼻尖，反而让思绪愈发清晰。

就在这时，一段被她刻意压在心底的记忆突然猛地窜了出来，像根细针般扎得她心头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