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沈玉容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过了片刻,才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那动作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永宁公主的心尖,瞬间点燃了她眼底的光亮。
她当即喜笑颜开,先前那点若有似无的不快早已烟消云散,甚至不顾男女之别,伸手便去抚沈玉容垂在身侧的手,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手背时,笑容更盛……
永宁.婉宁我就知道,你心里也是念着我的!
永宁.婉宁只是近来宫里宫外琐事太多,王兄那边又总叫我去回话,我才一直抽不出空去找你。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沈玉容的手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隐秘的期待……
永宁.婉宁明日明义堂要考下三门,听说今年的考生里出了几个好苗子,不若你我一同去观看?
永宁.婉宁等看完了校考……
暧昧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一根轻柔的丝线,缠绕着空气,缓缓消失在寂静的殿内,余下的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沈玉容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温热的指尖覆在自己手背上。
方才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面上的清冷也缓和了几分,他抬眼看向永宁公主,声音轻得像一阵雾……
沈玉容公主……
永宁.婉宁哎,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
永宁公主立刻打断他,眼神痴迷地描摹着他俊朗的眉眼,从他挺直的鼻梁到温润的唇瓣,目光里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永宁.婉宁无人在侧的时候,你该唤我永宁,莫要再叫什么‘公主’,生分得很。
她望着沈玉容的眼神,像淬了蜜的酒,又甜又烈——从第一次在宫墙外的长街上见到沈玉容开始,这颗心就彻底遗落在了他身上。
那时他刚中了状元,骑着高头大马游街,一身大红的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少年意气。
既能纵论朝堂政事,出口便是真知灼见,又能提笔作华章,字句皆见风骨。
那样的男子,就像天边的皎月,让她一眼万年,再也移不开目光。
只是,这皎月身边,早已多了一位相伴的人。
可在永宁公主看来,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是先皇捧在掌心里的宝贝,而沈玉容的妻子,不过是个小小官吏的女儿罢了。
即便那女子真有几分才貌,在她这位公主面前,也不过是低贱如蝼蚁,掀不起半点风浪。
所以,她动了手。
那个碍眼的女人,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了。
永宁公主心中跟明镜似的,沈玉容的心底从未彻底抹去薛芳菲的影子。
她太清楚薛芳菲的分量——
那张勾人心魄的好皮囊自不必说,更兼着满京城人人称羡的才女之名,更何况,她与沈玉容曾是朝夕相伴、共度了数载光阴的夫妻。
这份多年的情分,哪里是说断就能断的?
沈玉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余温,永宁公主看得真切,可她偏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容不得沈玉容的心思有半分偏移,更容不得他心里还装着另一个女人。
对薛芳菲,永宁公主的恨意早已不是简单的“除去”便能消解。
她要的,是薛芳菲彻底消失在这世间,不仅要取她性命,还要撕碎她那人人称颂的名声。
践踏她引以为傲的尊严,让她从云端跌落泥沼,最后一无所有地、以最狼狈不堪的姿态死去。
谁让薛芳菲占了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
想到这里,永宁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意,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自己终究是赢家。
御花园的风带着几分凉意,沈玉容没有多作停留。
他心里清楚,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耳目,即便有永宁公主的人在旁守着,可防不住人心叵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薛芳菲离世还未满半年,若是此刻传出他与永宁公主过从甚密的流言,即便他有百口,也堵不住满京城的悠悠众口。
永宁公主看着沈玉容转身离去的背影,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底满是恋恋不舍,却也只能任由那道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
树荫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只剩下她一人伫立着。
永宁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她自己也记不清,这是第几回借着探望刘太妃的由头入宫了——
旁人只当她是念及亲情,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孝心”不过是个幌子。
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在这深宫之中,远远瞧一眼心上人沈玉容。
薛芳菲都已经死了,可她与沈玉容之间,却还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既不能与他日日耳鬓厮磨,更无法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反倒像是见不得光的偷情之人,每一次相见都要小心翼翼,藏着掖着。
这般委屈与煎熬,像一根细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
永宁公主抬起头,望着头顶层层叠叠的枝叶,声音里满是怅然……
永宁.婉宁厮守难呀……
这三个字,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消散在微凉的风里,带着说不尽的无奈与酸涩。
姬珞立在高楼之巅,晚风拂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目力本就异于常人,此刻极目远眺,下方庭院中永宁公主与沈玉容的一举一动。
哪怕是抬手时衣袖的弧度、低语时唇角的微动,都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分毫也未曾错过。
忽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石板上,带着几分急促又不失沉稳的节奏。
姬珞并未回头,目光依旧锁在下方两人身上,只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姬珞.叶红鱼你回来了?
来人停下脚步,站定在姬珞身侧。
那是一位身着玄色宫裙的女子,裙裾上用金线绣着曼陀罗花,丝线在暮色中泛着细碎的光泽,花瓣纹路繁复精巧,既显华贵,又带着几分隐秘的气息。
她抬眼望向姬珞注视的方向,轻声问道……
代湄伊看你这几日的心思,竟是都放在了对付永宁公主身上?
代湄伊可我记得,你先前的打算,并非是针对她……
姬珞.叶红鱼湄伊。
姬珞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身侧女子脸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姬珞.叶红鱼你该清楚,兵法里常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姬珞.叶红鱼我要做的,是让那个人心甘情愿回到燕京,去做‘清君侧’的事——这样的事,又何须我亲自出手?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栏杆,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姬珞.叶红鱼唯有等到最后,真正要对那个人动手的时候,那才会是……属于我的主场。
代湄伊闻言,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她微微偏头,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代湄伊陛下……知道你这番谋划吗?
姬珞听到“陛下”二字,眉梢轻轻一挑,眼神里多了几分玩味,反问道……
姬珞.叶红鱼你觉得呢?
话语落下,空气中只剩下晚风掠过的声音,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代湄伊终究是先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沉寂,声音压得略低,带着几分审慎……
代湄伊明日便是明义堂下三场的校考。
代湄伊据底下人传回的消息,宣德使家那位孟小娘子,已经按捺不住,怕是要在考场上对姜二娘子动手了。
话音落下,对面的姬珞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语调平淡得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寻常琐事,既没有流露出担忧,也不见半分意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