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

台下的女孩子们先是一阵压抑的抽气，随即如投入石子的湖面般，骤然掀起细碎又热烈的骚动。

那股子雀跃的情绪像藤蔓般迅速蔓延，连带着周遭原本还算沉静的人群也跟着活络起来，交头接耳的低语声此起彼伏。

姬珞手中把玩的玉簪顿了顿，几乎是与身侧的代湄伊同时转头，顺着众人灼热的视线望向来路。

尚未看清来人模样，身旁两位贵女带着惊喜的窃窃私语已飘入耳中……

“你快看，那不是……怎的成王殿下也来了？”

姬珞.叶红鱼成王？

姬珞下意识低喃出声，目光穿透涌动的人群，果见一道挺拔身影缓步而来。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镶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墨玉蹀躞带，步履从容间自有一股贵气流转，正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兄长——成王。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并未往主位方向去，反倒径直走到了永宁公主的席位旁，在她身侧的空位上安然落座。

这也不奇怪，成王与永宁公主本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皆为如今的刘太妃所出。

姬珞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簪上的纹路，思绪悄然飘远。

她的父亲姬暝寒是先帝最为倚仗的肱骨重臣，祖父更是历经三朝的元老勋贵。

自小在这样的家庭中耳濡目染，那些未曾写进正史的宫廷秘闻，她多少也听过几分。

当年先帝尚在时，后宫之中刘贵妃与夏贵妃的争宠便从未停歇。

那股子明争暗斗的硝烟，即便是深居侯府的她，也曾从母亲偶尔的叹息中窥得一二。

后来夏贵妃骤然病逝，留下年幼的洪孝帝，被先帝托付给当时尚无子嗣的皇后抚养。

也正因这层关系，洪孝帝后来才得以顺利被立为太子，最终登上皇位。

而成王，曾是距离那至尊之位最近的人，当年的势头，几乎只差分毫便能取而代之。

许是自幼在刘贵妃身边养出的性子，即便如今刘贵妃已成太妃，那份当年在后宫中养成的飞扬跋扈却丝毫未减。

连带着成王，也总带着几分不知收敛的锋芒。

若非当今洪孝帝性情仁厚，对这位兄长多有包容，换作任何一位多疑的君王，成王这般不掩棱角的模样，不知要吃多少暗亏。

成王一落座，场上的骚动更甚了几分。姬珞与代湄伊并肩立着，清晰地听见身旁几位贵女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羞涩与憧憬的议论……

“成王殿下今日瞧着愈发俊朗了，那气度真是旁人比不了的……”

姬珞闻言，心中也泛起一丝了然。成王如今虽有一房正妃，府中却并未设侧妃，这在宗室子弟中并不算常见。

今日来赴宴的贵女们，出身各异，其中不乏家世稍逊、却心怀期许之人——

对她们而言，若能高攀一步，成为成王侧妃，也算是一段难得的好姻缘。

这般想着，姬珞不由得抬眼再望向那处席位，成王正侧耳听永宁公主说着什么，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暗自思忖，不知成王今日突然前来，是否真如众人猜测的那般，是为了在这些贵女中，挑一位合适的女子纳入府中。

代湄伊眼尖，瞥见姬珞方才若有似无地扫了成王一眼，当即眉梢一挑，凑上前去打趣……

代湄伊怎么，先前瞧不上宁郡王世子，如今反倒对成王上了心？

代湄伊珞珞，我可得提醒你，成王府里早有正妃坐镇。

代湄伊以你姬家的门第，难不成还真要委屈自己，上赶着去做那侧妃不成？

姬珞.叶红鱼多嘴！

姬珞被她说得耳根微热，当即横了她一眼，便转开视线不再接话，只将目光投向台下喧闹的人群。

代湄伊讨了个没趣，正想再说些什么，目光却落在姬珞身上的衣裳上，不由得诧异道……

代湄伊我先前竟没留意，你今日怎的穿了一身劲装？

代湄伊你又不是明义堂那些要下场比试的女学生，不过是来观礼，这般装束，到底是要做什么？

姬珞的视线仍胶着在台下，耳边正传来几位学子低声议论琴艺场那五位考官的声音，她听着那些细碎的交谈，声音淡得像风过湖面……

姬珞.叶红鱼你有所不知，今年文试之后的下三场考核，考官人选全由陛下亲自定夺。

姬珞.叶红鱼而且今年的御马与步射两场，规矩和往年有些不一样，陛下特意吩咐了，让我待会儿给那些女学生们做个示范。

代湄伊闻言更觉奇怪，下意识反问……

代湄伊军中那些久经训练的将士，不也能做示范？

代湄伊何必特意让你出面？

姬珞.叶红鱼将士们示范自然稳妥！

姬珞轻轻颔首，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笃定……

姬珞.叶红鱼可女子与男子体质不同，将士们的招式未必适合这些女学生。

姬珞.叶红鱼她们虽多是深闺娇女，但只要肯下功夫，未必就学不会适合自己的法子。

话音刚落，姬珞忽然察觉到一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心头微动，循着那道视线望过去，恰好对上永宁公主的眼。

只见永宁公主就坐在不远处的席面上，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那笑容落在姬珞眼里，只觉得意味深长，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探究。

代湄伊也顺着姬珞的目光看到了永宁公主，顿时皱起眉头，压低声音道……

代湄伊她这眼神不对劲，莫不是要针对你？

代湄伊你今日要下场示范的事，她知不知道？

姬珞却像是没将那道带着审视的目光放在心上，只是收回视线，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腰间悬挂的玉佩，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冷意……

姬珞.叶红鱼她若真要动手脚，那才好。

姬珞.叶红鱼今日这场子本就盯着的人多，她若敢搅浑水，我再顺势‘遭遇险情’。

姬珞.叶红鱼到时候闹得不可开交，她身为公主，难不成还能摘得干干净净，独善其身？

台下的气氛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窗棂的轻响，女学生们围聚在布告栏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琴艺课的考评结果，指尖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往日里，榜首的位置从无旁落，永远稳稳地刻着“姜幼瑶”三个字，可今日红纸上的字迹却让众人低低抽了口气——

榜首赫然换成了“姜梨”，而一向稳居第一的姜幼瑶，此番只得了次乙。

没人质疑评判的公允，只因姜梨方才指尖下流淌出的那曲《胡笳十八拍》，实在太过惊艳。

琴音起时，似有朔风卷着黄沙掠过耳畔，哀婉处如孤雁泣血，激昂时又似壮士断腕，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踩在人心尖上。

一曲终了，余韵仍在梁间绕了三匝，任谁都得承认，这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演绎。

反观姜幼瑶弹奏的《平沙落雁》，并非寻常俗曲，其意境悠远、指法繁复，在琴艺课上已是难度极高的曲目。

只是这曲子虽难，终究是有人敢碰的——或指法生涩缺了韵味，或意境不足失了风骨，比拼的不过是技艺的精熟与心境的契合。

可《胡笳十八拍》不同，这曲子难的不是指法，而是那份融在旋律里的沉郁与沧桑，难到这些年京中琴坛鲜少有人敢轻易触碰。

即便是顶着“京城第一女乐师”名号、执教明义堂的琴艺先生萧德音，也从未在人前完整弹奏过此曲。

姜梨能将它弹得这般动人心魄，足以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就在众人还在低声议论着这场出人意料的名次更迭时，一个身着青布短打的小厮轻步穿过人群。

走到坐于廊下的姬珞面前，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

“姬县主，孔将军备好的马匹已在校场外候着，烦请县主移步台下，给诸位学子做骑术示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