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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奴婢刚收到咱们安插在公主府里的人递来的消息,”
侍女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
“那马发疯并非意外,是永宁公主暗中授意人做的手脚,目标就是姬县主。”
林柔嘉.太后永宁……
太后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缓缓叹了口气。
她望着窗外掠过的一只飞鸟,半晌才道……
林柔嘉.太后既然皇帝都不愿管这档子事,哀家又何必多此一举。
林柔嘉.太后左右不过是小辈间的纷争,让她们自己折腾去。
说罢,她重新拿起狼毫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目光落回宣纸上的“心经”,语气已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林柔嘉.太后没别的事便退下吧,别再扰了哀家抄经的兴致。
“是。”
侍女不敢多言,恭敬地屈膝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殿门被重新合上,满室檀香再次沉寂下来。
只余下太后捻动佛珠的细微声响,与笔尖落在宣纸上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姬大川虽已年过花甲,岁月却似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颓态,反倒沉淀出一身遒劲风骨。
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半点不见老态龙钟,裸露在外的臂膀肌肉线条分明,古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的光泽,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之人。
一头银发梳得齐整,却丝毫不显老气,反倒衬得那张脸愈发鹤发童颜——
眼角眉梢虽已刻上细密的皱纹,可鼻梁高挺,唇形分明,依稀能窥见年轻时丰神俊朗的模样,即便是这般年纪,也算得上是位气度不凡的老美男子。
时值盛夏,暑气蒸腾,姬大川索性打了赤膊,古铜色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手腕上那块艳艳的红锦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润,却依旧牢牢绑着,衬得他手臂上的腱子肉更显结实。
他左右手各持一把弯刀,刀身泛着冷冽的寒光,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
只见他跨步、旋身、挥刀,每一个动作都利落干脆,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悍勇。
双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似猛虎下山,风声呼啸间,周遭的草木都被刀风扫得簌簌作响。
可这威猛的练刀场面,落在一旁侍卫眼里,却只剩满心无奈。
原本国公爷精心打理的这片波斯菊,开得正盛,粉白相间的花瓣迎风摇曳,煞是好看。
如今却被姬大川的刀风扫得七零八落,花瓣铺了满地,连带着不少花枝都被斩断,好好一片花海,眼看就要被折腾得“全军覆没”。
那侍卫生得浓眉大眼,面相忠厚,实在忍无可忍,终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躬身道……
“将军,时辰已然不早了,您练了这许久,也该去用膳了。”
姬大川闻言,挥刀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手腕一翻,两把弯刀“唰”地一声同时收回鞘中,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拖沓。
他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声音洪亮如钟,问道……
姬老将军姬蘅那兔崽子呢?跑哪儿去了?
侍卫依旧躬身,恭恭敬敬回道……
“回将军,大人刚回府不久。”
姬老将军哦?
姬大川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仿佛听说了什么新鲜事……
姬老将军我记得他今天不是说要去听人弹琴吗?
姬老将军怎么样,今儿个谁弹得最好?
他这语气,活像是听说自家小孙子去逛花楼听小曲,好奇哪个姑娘唱得动听、长得标致一般,全然没了方才练刀时的严肃。
侍卫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强压下心头的哭笑不得,如实回道……
“今日琴艺校考,首辅姜家的二小姐拔得头筹,夺了魁首。”
姬老将军姜家二小姐?
姬大川一边伸手去拿一旁石桌上的外衣,一边随口应着,指尖刚触到衣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姬老将军不认识。
姬老将军不过既是首辅家的,那便是姜乌龟家的丫头了……
他口中的“姜乌龟”,自然是他对首辅姜元柏的戏称,语气里带着几分“老友”间的熟稔。
说着,他便披好外衣,抬脚往外走。身后的侍卫望着满地残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只想着待会儿得赶紧让人来收拾这狼藉的场面。
可刚走没两步,姬大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沉了几分……
姬老将军不对,那兔崽子今天怎么回事?
姬老将军他姐姐要给那群女学生做示范,他不知道留下来盯着点吗?
姬老将军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他越说越气,抬手拍了下大腿……
姬老将军你瞧瞧现在,要不是宁郡王府的世子心善,及时搭了把手,珞儿指不定要伤成什么样!
姬老将军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念宜端着两只莹白的霁蓝釉白瓷碗,小心翼翼地穿过汀兰院那片长势正好的青竹丛。
碗中盛着冰镇过的水晶莲子羹,凝脂般的羹体里卧着几粒去芯的白莲子,还缀着少许蜜渍的桂花,清甜的香气随着脚步轻晃,在暑气未消的午后漾开浅浅凉意。
她刚跨进垂花门,便见姬珞正临窗坐着,手里捏着一本翻了半卷的诗集,鬓边斜簪的一支素银簪子,随着她垂眸的动作,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念宜姑娘,刚炖好的莲子羹,我给代小姐也带了一份。
念宜将碗轻轻搁在描金漆桌上,才想起方才来时在抄手游廊听到的动静,便笑着把姬大川那番话学了一遍——
老将军背着手在廊下踱来踱去,嗓门洪亮得半个院子都能听见,吐槽姬蘅性子跳脱、连笔墨都拿不稳,还说“不如珞丫头半分沉稳”。
一旁坐着的代湄伊刚用银匙舀了一勺羹汤,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羹汤都晃了晃,她忙用帕子掩了唇角,眼尾弯成月牙……
代湄伊姬老将军这性子可真有意思!
代湄伊平日里对你这般温和体恤,转头对姬蘅,便是这般毫不留情的吐槽,倒像是偏疼你多些。
姬珞拿起银匙,轻轻搅动着碗中莲子羹,冰凉的触感透过匙柄传到指尖,让她因暑气而微热的脸颊稍稍舒缓。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竹叶……
姬珞.叶红鱼其实祖父待我们姐弟素来是公平的。
姬珞.叶红鱼只是我自小就知道,姬家的担子总要有人挑。
姬珞.叶红鱼便早早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为了家族放弃了追求自己心意的机会。
姬珞.叶红鱼祖父看在眼里,总归是会对我多一分怜爱。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向窗外的青竹,眼神里多了几分期盼……
姬珞.叶红鱼只要阿蘅能定下心来娶妻,国公府里的中馈琐事自有他的妻子打理,我肩上的担子也能松快些,到那时……
代湄伊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她未尽的话语,故意拖长了语调,促狭地看着她泛红的耳根……
代湄伊所以啊,只要姬蘅一娶妻,你就能安心嫁给裴世子了?
姬珞.叶红鱼你这人!
姬珞的俏脸瞬间染上一层薄红,像是被日光晒透的桃花瓣,她放下银匙,伸手便要去挠代湄伊的痒,佯装嗔怪道……
姬珞.叶红鱼竟拿我寻开心!
姬珞.叶红鱼再敢调侃我,明日我便去见代叔父和代叔母,好好跟他们念叨念叨。
姬珞.叶红鱼让他们赶紧给你也寻一门好亲事,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般打趣我!
代湄伊笑着躲到一旁,伸手告饶……
代湄伊我错了还不行?
代湄伊好珞珞,你可别去跟我爹娘说,不然他们指不定真的要拉着我去相看了。
两人笑闹间,窗外的风恰好吹过,带着莲子的清甜和桂花的香气,将汀兰院的午后衬得愈发温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