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陆玑闻言一怔,瞬间明白了姬蘅的用意。
叶世杰此举确实反常,若是背后真有人在暗中操控,那这股隐藏的势力,便不得不防。
他敛了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姬蘅的吩咐,暗自盘算着明日该如何不动声色地盯紧叶世杰。
昨日姬珞座下骏马突发狂性的惊魂一幕犹在眼前,孔六对此次明义堂女学生校考所用的马匹,早已不敢有半分轻忽。
他亲自领着马场老手,逐一查验马身筋骨、蹄铁稳固,连马具的缝线都细细摩挲过,确认无一处松动隐患,只盼这场校考能顺顺当当落幕。
可世事偏不遂人愿。
校考场上旌旗猎猎,女学生们身着劲装依次展演骑射,正当众人目光聚焦于场中时,意外陡生。
宣承使家的千金孟红锦弯弓搭箭,许是指尖力道不稳,又或是弓弦震颤猝不及防。
她手一抖,那支锋锐的箭矢竟脱了靶心,径直朝着观礼席上的永宁公主飞射而去。
周遭瞬时一片死寂,侍卫们抽刀的寒光都来不及映亮空气,箭矢已擦过人群,直直钉在了永宁公主肩头。
万幸公主金枝玉叶,福泽深厚,这一箭未及要害,只是鲜血顺着锦缎宫装渗出来,染红了肩头一片。
可即便是寻常官宦小姐,遇此可能留疤的祸事也要动怒,何况是自幼养在深宫、金尊玉贵的永宁公主?
她疼得脸色发白,眼中却燃着怒火,当即命身旁侍卫拿下孟红锦。
这事儿往重里说,便是“意图谋害皇亲国戚”的重罪,孟红锦纵有百般辩解,也抵不过侍卫冰冷的锁链。
她被拖拽着离场时,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惨白,校场上的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来,很快便将这桩惊变传向了京城各处。
消息传到国公府时,姬珞正与代湄伊在庭院的凉亭中下棋。
青石棋盘上铺着素色棋布,黑白棋子在指尖流转,落子声清脆悦耳。
月湫轻步走进凉亭,在姬珞身侧低声将校场之事禀明。
话音刚落,姬珞竟“嗤”地笑出了声,手中捏着的白棋在指间转了个圈,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
姬珞.叶红鱼还真是可怜。
姬珞.叶红鱼平白被人当了筏子,不过细细想来,倒也算罪有应得。
代湄伊刚落下一子,闻言抬眸看她,秀眉微蹙……
代湄伊此话怎讲?
代湄伊孟红锦虽性子张扬了些,可也不至于胆大到谋害公主。
姬珞抬眼望向她,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了然的从容……
姬珞.叶红鱼你觉得,孟红锦有这个胆子?
姬珞.叶红鱼她好歹是我明义堂教出来的学生,几斤几两我心中有数。
姬珞.叶红鱼平日里看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实则外强中干,连与同窗争执都要犹豫三分,怎会敢做这株连九族的勾当?
说着,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月湫身上,语气笃定……
姬珞.叶红鱼我猜,当时校场之上,姜二娘子姜梨,应当也在吧?
月湫垂首应道……
月湫回主子,正是。
月湫当时姜二娘子就御马在孟小姐身侧不远处射出一箭,那箭矢,撞上了孟小姐的箭。
代湄伊听到这里,脸上满是惊讶,手中的棋子都忘了落下……
代湄伊你的意思是……这一切是姜梨暗中设计,她才是真正想要永宁公主性命的人?
姬珞闻言,指尖的白棋“笃”地落在棋盘上,恰好堵住了代湄伊的一条棋路。
她望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棋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姬珞.叶红鱼可以这么说。
姬珞.叶红鱼这京城的平静日子过了太久,也该起些波澜了。你且等着,往后有的是好戏可看。
明义堂的校考,终于在连番的笔墨研磨与弓马腾跃中落下了帷幕。
这场牵动着整个明义堂乃至城中世家目光的考核,自开考那日起便声势赫赫——
上三门的书、数、礼,考验着学子们经史子集的积淀、算理推演的缜密与仪轨进退的端庄。
下三门的乐、御、射,则丈量着丝竹音律的才情、车马驾驭的沉稳与弓矢命中的精准。
而在这场盛事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并非往年那般众家子弟各擅胜场的热闹景象,而是一个此前几乎无人问津的名字——姜家二小姐,姜梨。
待六门考核的榜单尽数张挂于明义堂前的梧桐树下时,围拢的人群先是一阵屏息的寂静,随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
那朱红榜单上,书科榜首是她,数科魁首是她,礼、乐、御、射、四门的头名,竟也全被这姜二小姐一手包揽。
要知道,若这姜梨本是自幼便在名师膝下受教、早早就以神童之名传遍街巷的世家贵女,这般六艺皆魁的佳绩或许还能让人叹一句“天赋使然”。
可偏偏人人都知晓,这位姜二小姐的境遇殊为不同——她刚蒙发蒙,便因家中变故被送往城郊的静心庵,一待便是整整八年。
庵堂清苦,无名师指点,更无同窗切磋。
她所能倚仗的,大抵只有案头那几本旧书、庵前那片可练箭的空场,以及无人知晓的、日日夜夜的潜心琢磨。
也正因如此,今年明义堂的校考,彻底打破了往日里众家子弟百花争艳、各领风骚的格局。
姜梨就像一株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默默扎根的兰草,一朝绽放,便以独有的清艳与坚韧,压过了满园喧嚣,成了这场盛事中最耀眼的一抹亮色。
也让“姜二小姐”这个名字,自此深深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明义堂校考的余韵尚未散尽,京中各家府邸便陆续收到了宫中夜宴的鎏金宴帖,朱漆封口处印着烫金的龙凤纹,透着皇家独有的雍容气派。
唯独承宣使孟友德府中,这份热闹与他们毫无干系——
往日里门庭若市、仆从穿梭的孟府,近来竟萧条得像被抽走了魂魄,连廊下的灯笼都似少了几分暖意。
风一吹,灯影晃悠悠地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更添了几分冷清。
夜色渐深,府中大多屋舍已熄了灯火,唯有靠里的那间主屋还亮着幽微的烛火,昏黄的光透过窗棂漏出来,隐约裹着两道压抑的说话声。
起初还只是低声争执,到后来,语气里的火气渐渐压不住,像是闷在炉子里的火星,越烧越旺。
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划破了夜的寂静,像是瓷碗被狠狠摔在地上,紧接着便是“吱呀”一声门轴转动,一道身影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月光下看清来人,正是孟友德。
不过短短几日,这位往日里衣着光鲜、精神矍铄的承宣使,竟像是老了好几岁。
鬓角冒出了几缕刺眼的白发,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连脊背都比往日佝偻了些,一身藏青色常服皱巴巴的,全然没了往日的体面。
他刚踏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孟夫人提着裙摆小跑着追出来,素色的裙裾在夜色中划出慌乱的弧度,她声音里带着哀求……
“老爷,老爷您等等……”
孟友德脚步未停,只背对着她,语气冷硬如冰……
“不必说了,明日一早就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里休养,她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把整个孟家都拖垮!”
“那可是你的亲女儿啊!红锦她……她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孟夫人追上两步,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几乎是尖叫出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