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狠心?”
孟友德猛地止住脚步,霍然回头,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伸出手指着不远处那间紧紧闭着的闺房,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倒是去看看她现在的样子!整日缩在角落里,见人就躲,连亲爹娘都认不出来,留在府里就能好吗?”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语气里满是绝望……
“如今我已彻底得罪了永宁公主,先前还肯给我几分薄面的右相,如今见了我也形同陌路,我的仕途……早就完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语气里的愤怒渐渐掺了几分无力……
“这一切都是你的好女儿惹出来的祸事!”
“当初若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非要跟那个姜梨立什么赌约。”
“若不是她在马场上一时冲动,那一箭射伤了永宁公主,我孟友德何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可是红锦她也不是故意的……”
孟夫人还想替女儿辩解,声音却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她现在已经疯了!”
孟友德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自己的女儿,我能不心疼吗?”
“可她如今这副模样,留在孟家未必是好事。”
“你想想,倘若让外人知道她疯了,将来还有哪家公子敢娶她?”
“让她去庄子上待些日子,等她精神好些了再回来,没人知道她曾疯过,这对她、对孟家,都是唯一的法子,难道不好吗?”
孟夫人站在原地,夜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望着孟友德疲惫又决绝的侧脸,先前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声音里满是悲伤与不甘……
“红锦在永宁公主府里,究竟遭遇了什么?我们……我们真的没办法为她报仇吗?”
“报仇?”
孟友德闻言,突然发出一声短促而悲凉的冷笑,那笑声里的愤怒,不知是对着高高在上的永宁公主,还是对着无能为力的自己……
“你可知永宁公主背后站着的是谁?是成王!如今成王的势力,连陛下都要忌惮三分,将来……”
他话到嘴边,终究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官不与君斗。成王与永宁公主,岂是我们这等人家能招惹得起的?”
他语气里的无奈与悲愤,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在孟夫人的心上,让她瞬间沉默下来,只余下晚风掠过庭院的声音,带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主屋不远处的闺房里,烛火摇曳,映着满室的狼藉。
床榻的角落里,孟红锦紧紧抓着身上的锦被,将自己缩成一团。
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惊恐与警惕,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死死地盯着屋里的人,嘴里不断喃喃着……
“走开……你们都走开!”
地上散落着几片破碎的瓷片,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顺着青砖的缝隙缓缓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一个丫鬟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残局,另一个丫鬟则端着一杯温水,缓缓走到床榻边,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小姐,没事了,奴婢是来给您送水的,不会害您的。”
“走开!”
孟红锦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她猛地将头埋进被子里,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反复念叨着……
“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你们别过来……”
谁也忘不了三天前的场景——孟红锦被永宁公主府的人送回来时,浑身冰冷,双目紧闭,像是失去了所有生气。
孟友德与孟夫人见了,第一反应便是担心女儿在公主府中受了刑,忙让人细细检查她的身体。
从头到脚翻查了一遍,却没发现半点伤痕,连一丝青紫都没有。
可自孟红锦醒来后,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见人就躲,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不仅认不出身边的丫鬟仆从,连自己的爹娘都形同陌路。
好像连“孟红锦”这个名字,都从她的记忆里被彻底抹去了。
没人知道孟红锦在永宁公主府的那几日,究竟经历了什么。
或许是言语上的恐吓,或许是精神上的折磨,又或许是见到了什么让她彻底崩溃的场景。
这一切的真相,如今只藏在两个地方——
一个是疯疯癫癫、无法清晰言语的孟红锦心里,另一个,便是那位高高在上、无人敢招惹的永宁公主心中。
府里上上下下,从主子到仆从,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没有人敢去永宁公主府兴师问罪,哪怕是曾在朝堂上有过几分话语权的孟友德,也只能将这份悲愤与不甘压在心底——
只要他还想保住孟家最后的体面,还想让剩下的家人安稳度日。
那么孟红锦这场无声的遭遇,就注定要成为一场无人问津的牺牲,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点水花,都不敢溅起。
相较孟府的沉寂静谧,永宁公主府今夜却是另一番光景——
朱漆廊柱下悬挂的羊角宫灯燃得正旺,暖黄光晕透过镂空雕花,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连带着厅中气氛也添了几分靡丽。
厅心铺着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其上妙龄舞姬们身着蝉翼般的薄纱罗裙,裙摆绣着银线缠枝莲,随着旋身舞步簌簌翻飞,宛若月下流萤。
她们半张脸颊掩在白纱之后,唯余一双剪水秋瞳露在外头,眼波流转间尽是柔情,却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厅中上首那道身影飘去。
那端坐于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男子,正是当朝成王。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高鼻深目如西域画师笔下的人物,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疏离,浓眉斜飞入鬓。
只是脸型偏窄偏长,便凭空添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
即便周遭丝竹悦耳、舞姿曼妙,他脸上也未露半分笑意,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羊脂玉牌,目光淡淡扫过厅中景象。
永宁.婉宁大哥觉得哪个合眼,便从我这里挑了去。
主位旁的永宁公主单手支着下颌,声音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恹恹之意,连带着眼尾的绯红都显得没了精神。
成王闻言,才将目光从舞姬身上收回,落在她脸上……
成王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府中近来缺了乐子?
永宁.婉宁可不是么。
永宁公主懒懒地应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腕间的赤金缠珠手镯,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连带着语气都添了几分烦躁……
永宁.婉宁这京中能玩的都玩遍了,实在没什么有意思的事。
成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浅啜了一口,语气平淡……
成王前些日子听闻你将承宣使孟府的小姐带回了府,怎么,连她也没能让你解闷?
永宁公主闻言,倒是微微抬了抬眼,脸上露出几分惊讶……
永宁.婉宁难为大哥竟会留意这种琐碎事。
她收回支着下颌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银质剔甲刀,漫不经心地剔着指甲,语气里满是嫌恶……
永宁.婉宁别提她了,那孟红锦在外头瞧着倒是嚣张跋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实则就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
永宁.婉宁我不过是带她去府里的刑狱走了一遭,连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她,她就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永宁.婉宁那副狼狈样子,想想都觉得晦气。
说到这里,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将剔甲刀丢回锦盒里……
永宁.婉宁后来瞧她那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我连折磨她的兴致都没了,索性让人把她送回孟府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