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姬蘅.萧蘅本就是早晚的事。

姬蘅的声音淡淡的，混着书房里陈年墨香与檀香的气息，落在耳中竟有些悠远。

他终于在书架中段停住，指尖叩了叩一本封皮微旧的《战国策》，却没急着抽出，目光仍落在错落的书册间。

陆玑放下茶盏，茶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

陆玑那便要恭喜大人了，此事总算又进了一步。

陆玑沈玉容这等人物，一旦归入成王麾下，于新贵一系而言便是添了员大将。

陆玑成王的势力，怕是要更盛几分了。

姬蘅.萧蘅他本就该选成王。

姬蘅终于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

姬蘅.萧蘅沈玉容心里的野心，藏得再深也瞒不过人；成王亦然，那股子要争要抢的劲头，明眼人都看得清。

姬蘅.萧蘅有野心的人，身上那股子气是骗不了人的，就像草原上的狼，从来不会跟温顺的犬为伍。

姬蘅.萧蘅朝中诸人里，唯有成王能喂饱沈玉容的野心，他怎会选旁人？

姬蘅.萧蘅更别说那位深居宫中、只求安稳的陛下了。

陆玑闻言喟叹一声，端起茶盏又抿了一口，不知是在叹姬蘅看得透彻，还是在叹沈玉容的选择。

沉默片刻，他忽然想起什么，眉头微蹙……

陆玑只是可惜了承宣使孟友德。

陆玑先前他本是右相亲信，说到底也是成王的人。

陆玑如今却因孟红锦那丫头射伤永宁公主一事，生生得罪了公主殿下——

陆玑得罪公主，可不就是得罪成王？

陆玑右相本就唯成王马首是瞻，如今孟家出了这档子事，右相必然不会再护着他。

陆玑孟友德这后半辈子，怕是难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

陆玑说起来，孟友德这人是真有些本事的，先前在户部理账，条理分明，连老尚书都赞过他。

陆玑只可惜，一朝站错了队，又摊上这么个不省心的侄女，好好的前程，就这么毁了。

书房里的檀香还在缓缓燃烧，姬蘅听着，指尖又落回那本《战国策》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封皮。

孟家依附右相、实则听命于成王的底细，他自然清楚。

如今孟红锦闯下大祸，成王为了安抚永宁公主，为了稳住自己的势力，必然要舍弃孟家这颗随时可能引火烧身的棋子——

在成王眼里，没有什么比他的野心更重要，区区一个孟友德，本就是可弃之卒。

陆玑这回的事，说到底还是绕不开那位姜二小姐。

陆玑执了盏茶，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笑意里带着几分玩味……

陆玑先前叶世杰那桩公案，若不是她出面解围，大人原定的部署哪会临时改弦更张？

陆玑如今孟红锦这边，又因着她一句话，孟家便彻底断了与成王的牵扯，生生从大人的棋局里抽了身去。

他搁下茶盏，指尖轻点桌面……

陆玑前后两遭，都是这位姜二小姐让大人的计划落了空，说起来，她与大人之间，倒真是段剪不断的‘孽缘’。

姬蘅正抬手翻看着木架上的古籍，指腹掠过泛黄的书页边缘，闻言动作微顿，侧过脸来，眉梢轻挑……

姬蘅.萧蘅你是想说，她这番作为，皆是有意为之？

陆玑大人心里，不也早有此猜测？

陆玑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

陆玑若非如此，大人怎会特意派文纪去查，当初究竟是谁在暗中提点了叶世杰，让他能那般精准地避开死局。

姬蘅的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片刻，终于在顶层寻到了那册想找的《周官注疏》。

他抬手将书卷抽出，转身时，身上艳红的锦袍随动作拂过空气，袍角绣着的那只金蝶仿佛活了过来。

翅尖缀着的细碎珍珠晃出微光，竟真有几分翩然飞过的灵动。

他指尖捏着书卷的封皮，声音平淡无波，却掷地有声……

姬蘅.萧蘅是姜二小姐。

陆玑脸上的笑意霎时敛了去，他坐直了身子，目光凝重地看向姬蘅，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陆玑姜家……这是要借着二小姐的手，暗中与大人抗衡？

姬蘅.萧蘅与姜家无关。

姬蘅缓缓勾起唇角，眼底掠过一抹深沉难辨的光，那笑意似真似假，落在眼底却没半分暖意……

姬蘅.萧蘅从头到尾，都只是姜二小姐一人。

他往后一靠，将书卷随意搁在身前的案几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忽然低笑出声……

姬蘅.萧蘅你不觉得，这很有趣？

姬蘅.萧蘅我倒疑心，这位姜二小姐，生来就是来克我的。

话音刚落，他瞥见案几角落放着的一枚羊脂白玉坠，那是姬珞先前落下的，便随口问道……

姬蘅.萧蘅姐姐呢？

姬蘅.萧蘅这几日总不见人影，莫不是又跟着代湄伊出去游山玩水了？

在外人面前，他虽以“你”相称，私底下，却总还是按着幼时的习惯，唤姬珞一声“姐姐”。

陆玑可不是去玩。

陆玑想起方才听闻的消息，连忙回道……

陆玑姬老将军已然知晓，当日是裴世子出手救了县主，特意吩咐下来，让县主得空了，务必亲自去裴府谢过人家。

陆玑依我看，这会儿……县主多半是去见裴世子了。

姬蘅.萧蘅裴宸？

姬蘅听到这个名字，眉峰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也停了。

他素来不喜裴宸那副温润如玉下藏着的深沉算计，如今听闻姬珞要单独去见他。

心底那点不悦便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漾开了涟漪，连带着语气都冷了几分。

代湄伊我原以为你要谢裴世子，少不得在临江楼摆上一桌像样的宴席！

代湄伊斜倚在香云楼二楼隔间的梨花木椅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楼下舞池。

新来的波斯舞姬正旋着鎏金绣裙，腰间银铃随着舞步叮当作响，鬓边宝石在暖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晕。

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杯的冰裂纹路，转头看向对面的女子，语气里带着点打趣……

代湄伊却没料到你这般别出心裁，竟把谢宴设在了香云楼。

姬珞.叶红鱼毕竟是我自己的地界，行事总能自在些。

姬珞抬眸笑了笑，指尖还捻着封刚送到的信笺。

那是闻人遥遣人递来的，信纸泛着淡淡的松墨香，她匆匆扫过几眼。

无非是门中亲友的琐碎近况，算不上什么要紧事，便随手将信笺搁在案上的霁蓝釉笔洗旁。

隔间的雕花木门忽然被轻轻叩响，“咚咚咚”三声，不轻不重，恰好能穿透楼下隐约的丝竹声。

门外立刻传来绮罗清脆的嗓音，带着几分恭谨……

绮罗二位姑娘，宾客到了。

姬珞闻言率先起身，棠紫绫裙随着动作拂过铺在地面的波斯地毯，裙摆上绣的缠枝莲纹微微晃动。

代湄伊也收了看戏的闲情，整理了一下袖口的珍珠络子，跟着站起身来。

门被推开时，带着些许楼外的微凉风意。

裴宸身着墨色锦袍，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地走了进来。

他原以为只有姬珞在此，待瞥见一旁的代湄伊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很快敛起神色，抬手拱手行了一礼，声音清朗……

裴宸姬县主，代娘子。

姬珞.叶红鱼裴世子。

姬珞微微颔首，语气温和。

代湄伊裴世子。

代湄伊也跟着颔首回应，目光在他周身扫过，见他衣袍整洁，并无风尘之色，想来是特意整理过才来赴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