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玉明殿的丹陛之下，早已聚了不少衣香鬓影的官眷。

这些夫人贵女们或出身簪缨世家，或嫁与朝堂重臣，个个身份金贵，裙摆扫过金砖地面时，坠在裙角的珍珠络子便簌簌作响。

夜宴的宫乐尚未在梁间响起，众人已自发寻着相熟的身影凑作一团，软语温言里掺着几分试探与热络。

这般宫宴，原就是女儿家争妍斗艳的好去处。

何况今日除了内眷，更有不少年轻的官家子爵、新晋的青年才俊奉旨入宫，是以各位小姐无不精心妆点——

螺子黛描得眉峰含翠，珍珠粉敷得面若凝脂，连鬓边插着的绒花，都要挑最时兴的样式。

北燕风气本就比前朝开放许多，年轻男女只要两情相悦，不做出逾矩的轻狂事，便可由家中长辈上门提亲，成就一段姻缘。

而宫宴之上往来的，多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于这些待字闺中的姑娘而言，正是寻个好归宿的绝佳契机。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着一袭翡翠撒花洋绉裙，裙上金线绣就的缠枝莲纹在烛火下泛着柔光。

头上一支羊脂玉蝴蝶纹步摇斜斜簪着，蝴蝶翅膀上嵌着的细碎红宝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眉眼间添了几分娇俏。

论容貌，这少女也算得是清秀佳人，只是比起周遭那些自幼浸在规矩里的贵女，总少了几分从容气度。

她身旁的妇人亦是一身华服，织金锦缎的褙子上绣着大片牡丹，耳垂上坠着的东珠耳坠足有拇指大小。

可即便这般精心装扮，她端着茶盏的手指仍不自觉地收紧，与人对视时眼神总有些闪躲。

举手投足间那股子小门小户的拘谨，终究是藏不住。

这母女二人，正是当朝状元沈玉容的母亲沈母，与她的妹妹沈如云。

自沈玉容高中状元，让原先名不见经传的沈家得了不少体面。

是以今日宫宴，不少贵妇人看在沈玉容的面子上，主动过来与沈母攀谈。

她们非但没有嫌弃沈家从前的寒微出身，反倒拉着沈母的手热络寒暄。

嘴里不住地夸赞她教子有方，连带着看向沈如云时，也赞她生得灵秀、将来必能寻个好人家。

这般连番的吹捧，让沈如云心头顿时飘了起来，连方才还略显局促的站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脸上的笑意也越发张扬。

人群中，聂小霜与朱馨儿正围着沈如云说话。

这两人正是上次御射校考时，与姜梨同组的明义堂女学生。

只见聂小霜捧着沈如云的手腕，语气亲昵地夸赞她今日的步摇别致，朱馨儿则凑在一旁，低声说着近日京中流传的趣闻，惹得沈如云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不远处的柳夫人母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柳絮忍不住轻哼了一声，伸手拉了拉母亲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

柳絮娘你看，这才多久，就有这么多人上赶着巴结，真是头一次见着这么热络给人家续弦铺路的。

柳夫人闻言，无奈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也放轻了声音训道……

“小孩子家懂什么，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话。”

柳絮本来就是嘛。

柳絮不服气地嘟囔着，小嘴撅得老高。

她打心底看不上聂小霜几人的做派——

沈玉容的发妻薛芳菲才去了没多久。

先不论那位薛姑娘品性如何，单看沈玉容这些日子对外表现出的，那可是对亡妻一往情深的模样，连府里的素色帷幔都还没撤去。

这些小姐们不想想，若沈玉容真如表面那般深情，怎会这么快就考虑续弦？

若是真要急着再娶，那他这份“深情”便是装出来的，说到底也只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罢了。

正腹诽着，身旁忽然有位夫人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宁远侯世子和首辅姜家三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就排在明年冬末。”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与聂小霜说笑的沈如云脸色登时变了，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颊瞬间垮了下来，她甚至忘了顾及场合，急切地追问……

沈如云这话当真？可不是随口传的闲话？

站在她身旁的聂小霜见她这般模样，愣了一下才点头答道……

“自然是真的，前几日我母亲与侯府的夫人喝茶时听来的，说是两家长辈已经交换了庚帖，就等着选个吉日昭告朝野了。”

“砰”的一声，沈如云攥在手里的丝帕重重落在了地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眼底的娇俏瞬间被怒火取代，连耳尖都因气急而泛了红。

玉明殿内烛火煌煌，映得满殿衣香鬓影愈发鲜明。

不远处的紫檀圈椅上，姬珞与代湄伊正并肩而坐，恰能将沈如云的举动瞧得真切。

姬珞今日一身石榴红撒花软缎长裙曳地，裙角用足了金线，绣出层层叠叠的缠枝牡丹。

花瓣舒展，花蕊处还缀着细碎的赤金箔片，随着她抬手的动作，在烛火下晃出细碎的金光。

腰间束着一条赤金镶红宝石玉带，玉石温润，宝石剔透，带尾垂着三挂流苏玉佩，玉坠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她云鬓高挽，发顶插着一支赤金累丝凤钗，凤首精巧，眼嵌明珠。

凤口衔着一串绯红的红宝石珠串，珠串随呼吸轻晃，衬得她肌肤愈发莹白。

鬓边斜斜簪着两朵新鲜的红山茶，花瓣上还凝着细小的露珠，添了几分鲜活的娇妍。

身侧的代湄伊则是另一番气度。

她身着月白绣银丝兰草纹罗裙，罗裙质地轻薄，行走间裙摆轻扬，裙上银丝绣就的兰草叶叶分明，宛若临风而动。

外罩一层烟霞色软纱褙子，纱质通透，其上暗绣的细碎珍珠若隐若现，走动时仿佛周身笼着一层朦胧轻雾，清雅得如同月下仙子。

她发间未作繁复装扮，仅簪一支羊脂玉簪，玉质莹润如凝脂，簪头缀着三粒圆润的东珠，虽不张扬，却尽显温润贵气。

耳坠是一对赤金点翠小葫芦，翠色鲜活，与月白衣衫相映，更衬得她气质娴静。

眼见沈如云因那桩亲事急得失态，连手中丝帕落地都未察觉，姬珞先是挑眉，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声音压得极低，却仍带着几分讥诮……

姬珞.叶红鱼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以为宁远侯府是什么好去处？

姬珞.叶红鱼周彦邦那张脸是生得俊，可京中谁不知道他是个花心的主儿。

姬珞.叶红鱼府里通房丫鬟就有三四个，嫁过去可不是等着受气？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不远处强装镇定的沈母，语气更添了几分嘲讽……

姬珞.叶红鱼说起来，沈玉容就算高中了状元又如何？

姬珞.叶红鱼嫁到他家去不过是做了个续弦，她这妹妹和母亲，骨子里还是这般小家子气。

姬珞.叶红鱼一点沉不住气的模样，还真是有趣得很。

代湄伊闻言，目光从沈如云身上收回，落在姬珞腰间的流苏玉佩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轻声道……

代湄伊说起来，昨日裴世子赠你的那枚流苏玉佩，你今日居然真的带上了？

代湄伊怎么，难不成是真喜欢上他了？

被戳中心事，姬珞双颊瞬间泛起一抹薄红，她伸手轻推了代湄伊一下，嗔道……

姬珞.叶红鱼湄伊，你别胡乱打趣我！不过是一枚玉佩罢了，带着图个好看。

代湄伊好看？

代湄伊促狭地眨了眨眼，随即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代湄伊我可是听父亲提起，陛下已经知道裴世子在校考场上救了你的事。

代湄伊如今朝堂局势微妙，陛下要对付成王，拉拢宁郡王一脉势在必行。

代湄伊裴世子是宁郡王最看重的嫡子，依我看，今日陛下说不定就会借着先前校考场上那桩事，给你和裴宸赐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