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姜元柏的存在至关重要，朝中许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离了他根本无法推动。

洪孝帝一方面要倚仗他来维持朝堂的基本稳定，另一方面又要时刻提防成王在背后趁机放冷箭，暗中搅局。

这三方势力拉扯之下，反倒是身为天子的洪孝帝，成了最势单力薄的那一方。

姜梨望着殿上那位强撑着威严的帝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喉，却压不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感慨——

这般腹背受敌、左右为难的日子，想来也是极辛苦的，连她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为他觉得心累。

朝中局势早已有了分明的派系，一边是以姜元柏为首的守旧派，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牢牢攥着朝堂大半的文权。

另一边则是成王暗中笼络的势力，那群人个个野心昭然，盯着龙椅的目光从未掩饰，活脱脱一群虎视眈眈的饿狼。

两派相互制衡，却又都没把皇权放在眼里，洪孝帝手中能真正调遣的人手，竟是寥寥无几。

虽说他已登基七年，可这七载光阴，于根基稳固的姜家、蓄势已久的成王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根本不够他培养出一支能与两派分庭抗礼的力量。

这般腹背受敌的困局里，肃国公姬蘅便成了洪孝帝眼中最难得的破局之人。

这看重并非凭空而来。

其一，姬蘅的父亲曾是金吾将军姬暝寒，当年姬暝寒麾下的旧部感念旧恩，多有追随姬蘅之人。

再加上他自己多年经营，手中握有实打实的兵权，势力不容小觑，足以成为制衡两派的利刃。

其二，姬蘅的祖父那位老将军，一生在马背上颠簸，从少年到白头，守的都是“忠君报国”四个字。

家风如此，姬蘅的人品便有了最可靠的背书，洪孝帝用起来，远比用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子弟要放心。

其三，姬蘅这人素来性情难测，前一刻或许还眉眼带笑，下一刻便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狠手辣是朝野皆知的评价。

可恰恰是这份难驯，让他成了最难被收买的人——谁也摸不准他的心思，自然无从下手拉拢。

再加上他平日行踪飘忽，既不与姜家那拨老臣虚与委蛇，也不跟成王一派有半分牵扯，在这浑浊的朝堂里，倒显得格外干净。

如此一来，洪孝帝将姬蘅视作心腹、倾力倚重，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宫宴的钟鼓声在殿外响起，廊下的宫娥内侍忙着引众人入席，原本分散站立的朝臣贵女们，纷纷循着位次落座。

洪孝帝坐在御座上，目光缓缓扫过殿中，先是落在立在西侧的裴宸身上，那少年郎身着银纹锦袍，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武将子弟特有的英气。

随即又转向东侧的姬珞，她一身淡粉宫装，垂眸时眼睫轻颤，透着几分世家贵女的温婉端庄。

待二人都察觉到帝王的目光，微微抬头时，洪孝帝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笑意……

洪孝帝朕近日收到不少私下的请求，皆是盼着朕能出面，为两个人做个媒人。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锁向姬珞……

洪孝帝姬县主，你来说说，朕该应下这个请求，做这个媒人吗？

姬珞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端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显然没料到帝王会突然将话头抛到自己身上。

她迅速敛去眼底的诧异，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清脆却不失恭敬……

姬珞.叶红鱼陛下乃九五之尊，一言一行皆是圣断。

姬珞.叶红鱼只要陛下做了决定，我等做臣子的，自当遵从，岂敢有半分异议。

洪孝帝好一个‘岂敢不从’。

洪孝帝似乎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他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内侍上前，朗声道……

洪孝帝姬氏女珞，自幼聪慧娴雅，品性端方，朕看着她长大，素来十分看重。

洪孝帝而裴卿——

他话锋转向裴宸，语气中添了几分赞许……

洪孝帝身为宁郡王世子，少年便随父出征，骁勇善战，堪称少年英才。

洪孝帝一个温婉出众，一个英气卓然，二人皆是我北燕的栋梁之姿。

话音落，内侍已展开手中那卷明黄圣旨，圣旨上的龙纹在殿中烛火下熠熠生辉。

洪孝帝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语气庄重而掷地有声……

洪孝帝朕今日便以天子之名，赐婚于宁郡王世子裴宸与肃国公府县主姬珞。

洪孝帝着钦天监择选良辰吉日，让二人早日完婚。

洪孝帝望你们婚后，能同心同德，相辅相成，一则共筑美满家宅，二则携手共辅社稷，切莫辜负朕的这番托付与期许。

洪孝帝的话音落定，姬珞只觉耳畔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方才殿中那道掷地有声的旨意，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心口发紧，竟连自己是如何躬身领旨、指尖如何攥紧了衣袖都浑然不觉。

直到身侧的软垫传来熟悉的触感，她才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已重新落座，只是那双往日里清亮如溪的眸子，此刻仍蒙着一层未散的怔忪。

代湄伊珞珞，珞珞……

耳边传来代湄伊轻唤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像石子投进她混沌的思绪里。

姬珞猛地回神，肩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声音还带着些未散尽的茫然……

姬珞.叶红鱼啊？怎么了？

代湄伊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殿内——

此时洪孝帝正召姜梨与叶世杰上前问话，君臣几人低声交谈，暂时无人留意这边——她才悄悄拉了拉姬珞的衣袖，示意她随自己出去。

两人沿着朱红廊柱绕过殿角，一路走到玉明殿外的池塘边，岸边的垂柳垂着碧色的丝绦，风一吹便拂过脸颊，带着几分荷香的清润。

待确认周遭无人，代湄伊才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姬珞，语气里满是关切……

代湄伊方才在殿上，陛下那旨意……这事你到底怎么看？

姬珞的目光落在池心，那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顶着嫩黄的花蕊，在碧绿的荷叶间亭亭而立，衬得满池风光都鲜活起来。

可她的声音却淡得像池面的薄烟，听不出半分情绪……

姬珞.叶红鱼陛下的心思，其实再明白不过。

姬珞.叶红鱼他是想借着我，去拉拢宁郡王，好对付成王。

姬珞.叶红鱼这宫里朝堂，从来都是如此，再坚固的盟约，也抵不过一纸婚约、一层姻亲来的牢靠。

姬珞.叶红鱼说到底，我不过是枚顺水推舟的筏子，真正能让陛下惦记的，是宁郡王府手里的势力。

代湄伊嘘——

代湄伊连忙伸手按住她的胳膊，声音压得更低，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代湄伊这话可不敢在宫里随便说！

代湄伊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陛下或是成王耳中，那可就糟了！

姬珞轻轻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池边垂落的柳枝，叶片上的露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带来一丝微凉的清醒……

姬珞.叶红鱼我知道分寸，不会乱说话的。

她转头看向代湄伊，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

姬珞.叶红鱼你先回殿里去吧，里头人多气闷，我想在这外头再透透气。

代湄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叮嘱了一句……

代湄伊那你自己千万小心，别待太久，也别往偏僻地方去，有事就立刻让人去寻我。

见姬珞点头应下，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转回了玉明殿的方向。

玉明殿内的烛火燃得正旺，映着金砖地面泛出温润的光。

洪孝帝端坐在上首的蟠龙椅上，语声沉稳，正与下首的姜梨、叶世杰二人细细说着话，殿中气氛平和，偶有君臣间的应答声低低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