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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宸坐在一侧,目光本随殿中动静流转,忽瞥见代湄伊掀了珠帘走进来,脚步轻缓地往殿内寻了处位置站定。
他下意识扫过她身后,却没见姬珞的身影,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扰了下,纷乱的思绪翻涌,却又理不出个头绪。
他静立片刻,转头对身侧的裴云衢低声说了句“我去去就回”,便抬步循着代湄伊进来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离了大殿。
乔清沅的目光一直落在儿子身上,见他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才收回视线,转向身旁的裴云衢,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与期待,轻声道……
乔清沅云衢,你看今日这情形,明日起,我是不是真该着手准备聘礼了?
乔清沅等物件备得差不多,再亲自去趟国公府。
乔清沅和姬老将军好好商量商量,把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换过来,也好定下这桩亲事。
裴云衢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目光望向殿外那方沉沉的天色,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笃定……
裴云衢莫急。
裴云衢你没瞧着方才的光景?
裴云衢姬县主心里,大抵还没真正接受这纸由陛下赐下的婚约。
裴云衢庚贴一事讲究你情我愿,如今她心意未明,贸然去提,反倒显得唐突了,此事还需再等等,为时尚早。
暮色漫过东苑朱墙,廊下宫灯初燃,晕开一片朦胧的暖光。
裴宸寻了半座宫城,终是在毓秀阁外的月洞门附近瞥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姬珞正独自踱着步,裙裾扫过阶前丛生的兰草,指尖偶尔拂过垂落的紫藤花穗,神情疏淡得像是没听见阁内隐隐飘出的靡靡之音——
那声音细碎黏腻,混着丝竹管弦的轻响,在静谧的夜色里透着几分不寻常的暧昧。
裴宸的心却猛地一紧,脚步下意识加快,几步上前便攥住了姬珞的手腕。
姬珞.叶红鱼你干嘛?
姬珞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一顿,眉尖微蹙,下意识便要挣开。
裴宸忙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黑眸里满是急切的示意。
待姬珞停下动作,他才侧过脸,朝毓秀阁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晚风恰好在此刻掀起一阵涟漪,将阁内的声响送得更清晰了些。
那咿咿呀呀的调笑与衣衫摩擦的细碎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耳尖发烫。
姬珞的脸颊瞬间泛起薄红,先前的疏淡尽数褪去,只余下几分窘迫,脚下不自觉便跟着裴宸加快了脚步,连带着被攥住的手腕都微微发烫。
二人一路疾行,直到拐进一处栽满修竹的僻静角落,裴宸才松了口气。
姬珞垂眸望去,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还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绫罗衣料传过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宸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清自己的动作后,耳尖霎时红透,连忙松开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的歉意……
裴宸抱歉!
裴宸一时情急,忘了松开。
姬珞.叶红鱼你是特意找我?
姬珞收回目光,望着他略显局促的模样,先前的窘迫渐渐散去,语气里多了几分温和。
裴宸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几下,才艰涩地开口……
裴宸我……那个,陛下今日要赐婚,我和父王、母妃先前都不知情。
他越说越急,生怕姬珞误会,语速都快了几分……
裴宸真的不是我向陛下求的,我从没想过要逼你。
裴宸我是……我是喜欢你,可我更不想看到你为难,不想你因为这桩婚事不高兴。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低得像蚊蚋,头也微微垂着,不敢去看姬珞的眼睛。
只盯着地面上竹影斑驳的纹路,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袖,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姬珞瞧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先前积压在心头的些许郁气忽然就散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眉眼弯成了月牙……
姬珞.叶红鱼我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她上前一步,声音放轻了些……
姬珞.叶红鱼我知道你性子,断不会做这种强人所难的事。
姬珞.叶红鱼只是你可知,陛下之所以突然给我们二人赐婚,根本不是为了成全什么。
姬珞.叶红鱼不过是想借着这桩婚事拉拢你父王,好日后对付成……
姬珞.叶红鱼唔!
话音未落,裴宸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黑眸里满是警惕,用力朝她摇了摇头。
姬珞被捂得一怔,下意识便要挣扎,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算计的得意,正缓缓靠近……
沈如云周世子竟然在毓秀阁里寻欢,我若是能借此机会……
那声音渐行渐远,余下的话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再也听不真切。
可仅仅是这半句话,已足够二人明白其中的关节。
毓秀阁内此刻的光景,他们虽未亲眼所见,却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沈如云竟想借着“失身”于周彦邦,逼他纳自己为正妻?
这般手段,当真是卑劣又龌龊。
姬珞拍了拍裴宸覆在自己唇上的手,示意他松开。
裴宸这才回过神,连忙收回手,眼底还残留着几分后怕。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了然与讥诮。
就在这时,裴宸忽然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压低声音问道……
裴宸想要看戏吗?
姬珞挑了挑眉,先前的温婉散去,眸中染上几分促狭的笑意,语气轻快……
姬珞.叶红鱼当然!
无需多言,二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身便循着方才来的路,悄无声息地往毓秀阁的方向走去。
夜色更浓,廊下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颀长,一步步朝着那座藏着秘密与算计的阁楼靠近。
仲夏时节,宫苑水榭环着一塘碧荷,粉白相间的花瓣缀在翠色莲叶间,风过处,清香裹挟着水汽漫过雕花木栏。
季淑然携着姜幼瑶,正与一众命妇围坐在临水的石桌旁赏荷,耳畔尽是夫人们对姜幼瑶容貌才情的夸赞,软语温言如塘中涟漪般散开。
忽听得柳夫人轻蹙着眉,向身边女儿柳絮问道……
“方才还在这儿的姜二小姐,怎么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柳絮垂手回话,声音细若蚊蚋……
柳絮母亲,姜梨方才说有些头晕,已有人引着她去旁边的茶室歇息了。
柳夫人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玉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不知为何,心底竟莫名窜起一丝不安,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另一边,季淑然正含着笑听诸位夫人恭维姜幼瑶,眼角的笑意却未达眼底。
忽然,身边的孙嬷嬷悄悄凑上前来,枯瘦的手指拢在唇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季淑然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只缓缓点了点头,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欢喜。
连带着嘴角的笑意都真切了几分,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不远处的陈季氏恰好将目光投向这边,见季淑然笑得满面春风,虽不知缘由,也连忙敛起思绪,跟着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朝她遥遥点了点头示好。
这一幕尽数落入了一旁卢氏的眼中,她先是瞥了眼姜梨空着的那把描金紫檀椅,再瞧瞧季淑然那藏不住的得意模样,心中忽然有了几分了然。
卢氏端起茶盏抿了口,掩去唇边的冷意,故意提着裙摆凑到季淑然身边,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
“大嫂,你看这都过了小半炷香了,梨丫头怎么还没从茶室回来?莫不是真晕得厉害?”
……
